他說話時,眼神陰鷙。
突然閃電般彎腰,抓起地上一捧土,狠狠朝陳氏面上揚去。
陳氏無防備,紛紛揚揚灰塵擾的她眼前一片昏黃,她卻不慌。
日日夜夜練纓槍,她手臂力量已能穩穩拿着纓槍保護自己不受突襲。
瞧着宋拓襲來,穩穩側開身避過,纓槍在身前一橫。
“你道我這幾個月爲何苦練纓槍?”她冷冷道:“一爲了防備你叫人暗殺我,二便是在我心中隱隱有所預感,你我母子間遲早要到今日這一步,我要親手處決你這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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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到臨頭還耍花招?看槍!”
猛地一槍刺去,宋拓堪堪避開,後背衣服被挑破,槍頭刮爛他的皮肉,他體驗到死亡邊緣滋味,心臟幾乎跳出喉嚨。
“不!”他驚慌大叫:“這不公平,我心疾未愈,又在天牢裏受毒打,渾身無力!”
陳氏不退反進,將纓槍揮出殘影,每一次充滿力量的落下,宋拓都要使全力抵擋。
他幾乎受不住,又厲聲叫:“我手中無武器,你但凡給我一把武器,也算公正些!”
陳氏冷冷望着他,“這世上哪來的事事公平?你從頭至尾爲你錯誤尋藉口,你滿嘴怨恨,你滿心不甘,卻無一句悔過之言,於胡媽媽而言便公平嗎!?”
她陡然發力,一槍刺向避無可避的宋拓。
“母親!!”宋拓眼底生出懼意,突然悲愴大哭:“兒子知道錯了!”
“我不該在走投無路時搶奪您嫁妝,不該對胡媽媽心狠殺了她,更不該將祖母從府上趕出去,最最不該的是叫侍衛暗殺您,我不是人,我實爲孽畜!”
他用巴掌扇自己。
每一下扇得很用力。
陳氏動作遲滯,纓槍尖逗留在宋拓心口。
“轟隆。”
天空一道春雷響,竟稀稀拉拉下了春雨。
宋拓力氣耗盡,伏在地上微微喘息,眼裏蓄滿眼淚,任憑雨水打落在身上。
哀求道:“母親,您可還記得兒子剛會跑時,每每喜歡從廊下一頭直直跑到另一頭,您就在另一頭站着等我,我跑到您懷裏,一頭撞在您肚子上,您總是哈哈笑兩下,再以兩手卡在我腋下將我高高拋起,您抱着我一起轉圈,連續轉七八個圈,院子裏全是兒子歡快的聲音,那是兒子最快樂時光。”
“兒子五歲時去艾府串門,得了一塊稀奇點心,攥在手裏爲了回府讓您喫,等到您手裏時已碎成渣,且髒污沾了汗水,您卻半點未嫌棄,香噴噴喫着,那日您笑的開懷……”
“母親,您可記得,兒子七歲去書院,前一晚是您摟着睡下,一大早您牽着兒子手進書院,站在大門上掏了帕子,沾着眼淚目送兒子進學,兒子直到今日都記得……”
陳氏無動於衷的臉上慢慢爬上哀傷。
鼻頭紅了。
雨水打在她臉上,伴着淚水一起。
她抽噎一聲,竟未忍住眼淚,“是我的錯,我未將你養育好!”
眼裏涌現極致的痛苦與懊悔。
就是此時。
宋拓眼睛猛然一眯,一把揮開胸前纓槍,他暴起,手裏攥着一物朝着陳氏眼睛上戳去。
陳氏只餘光見綠色尖銳物朝她眼睛刺來,瞳仁緊縮。
卻已是躲不及,她僵立在當場。
“老踐婦,想要我的命,你先去死吧!”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很及時地衝來一人,一腳踢在宋拓手腕上。
他手中尖銳物猝然落地。
赫然是方纔陳氏給他那塊翡翠,他不知何時悄然碰碎,將尖銳一頭朝前握在手中伺機而動。
他用了極致力道,若真戳中眼睛,必瞎無疑。
伏虎三兩下將宋拓制服,陳莽也趕了來,護在陳氏身側。
陳氏猛站起來,眼裏再無溫情。
“你行事受你祖母影響一生!”
話音落下,纓槍準準刺進宋拓胸口。
宋拓猛地一挺軀幹,接着嘔出一口血,他痛的五官扭曲。
陳莽扶住他,“表哥,你莫怪姑母心狠,是你好的不學學壞的,和宋太夫人學歪了本性,你下輩子要好好做人。”
宋拓睜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陳氏,眼裏有恨,有不甘。
陳莽搖搖頭,伸手撫他眼皮合他的眼睛,“你安心走吧,你走後我給姑母養老送終。”
宋拓卻又一次睜開眼。
陳氏被他盯着,只覺得心臟被活生生剖開,腦海裏是幼年宋拓虎頭虎腦的模樣,她猛蹲下身,用顫抖的手撫摸兒子的臉。
她臉上溼潤,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滂沱,“拓兒,我是你母親,你便是十惡不赦,我也希望親耳聽見你在生命最後一刻懺悔,你若懺悔了,便還是我曾經的好兒子,待蘇芸腹中孩兒出生,我會對他說,你父親曾犯過錯,卻在臨終悔悟,他還有着屬於人的善意和尊嚴。”
宋拓瞳孔驀然放大,竟張開嘴,努力地發出聲響。
陳氏立刻湊上前,仔細聽他呢喃。
片刻後,宋拓身體猛然沉下。
陳氏渾身一僵,緩緩轉過頭看他。
不是死不瞑目,宋拓是閉了雙眼死去的。
了卻一樁心事,陳氏身體在瞬間鬆弛下去,眼裏的光散去了,同時體驗剜心之痛。
陳莽攙扶她離開,她漸漸從虛弱中緩過神。
家族還要延續。
宋家還有希望在。
她還有許多事要做。
陳氏大義滅親,親手在官道上殺子,很快傳遍京城。
天德帝知曉此事時正批閱奏摺,他大爲震撼,手中御筆掉落在龍案下。
叫了徐公公仔仔細細說前後經過。
他一個人在龍案坐了很久未說話。
是徐公公過來提醒晚膳時間到,該休息了,他才淡淡道:“陳氏的堅強果敢,一般婦人不能及。”
“傳旨下去,赦免陳氏之罪。陳氏大義滅親,是深明大義,乃巾幗楷模,破格賜陳氏‘貞義四品誥命夫人’,享俸祿。”
聖旨當日就到了宋府,在京城引發熱議。
韋謙父子下了衙也在韋府議論此事。
韋謙後怕地道:“陳氏能殺子就不是一般人,虧得那時爲父在大街上刻意讓着她,否則我命休矣!”
韋昌:“……”
“父親說的極是,陳氏實乃女人身男人心,膽子極大,不愧是武將世家出身,一般婦人做不來如此血腥之事。”
韋謙撫了撫鬍鬚,“宋府原本是沒落的,哪知這下又新有了起色,四品誥命是皇帝極大認可,此人看起來無腦,卻是個不簡單的,說不定大義滅親都是計算好的!”
“是划來了,宋拓如此不堪,家族罪人一條命換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再合適不過。”
和韋謙父子一樣想法的不在少數,滿京城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
陳氏哪裏會在意外人評價?
她回宋府料理宋拓喪事,人只頹喪幾日便又打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