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未眠,天不亮便出城外,備了三輛馬車在城外官道上等候。
他不知韋映璇是否會來,卻將出遠門一應喫喝用品攜帶齊全。
此刻,人靜靜站在道旁樹下看東邊,內心卻像浪花拍打的海岸,時而靜時而亂。
他想阿忠前日傳回來的話。
“韋二小姐雖未給準話,但奴才見她模樣十分親切,滿面含笑,就知曉她對您印象極好,定不會出城躲避,您只管等着陛下賜婚。”
照阿忠所說,她便不會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站的越久,心裏反而越輕鬆。
偶爾有車經過,激起官道黃土飛揚,他平日潔癖慣了,今日竟也無暇注意,未渾身不舒坦。
待漫天黃土落下時,他轉身看枝頭上的花,看身邊草葉上的晨露。
他有心情仰頭看碧空中偶爾飛來的燕子,聞着空氣中瀰漫槐花香氣。
神經漸漸不再緊繃,也覺出清晨美好。
直到——城門口一輛馬車緩緩而來,停在他不遠處。
車廂簾被掀開。
一雙繡鞋剛踏出,他脣邊的笑意便凝固了。
她還是來了。
不願在她面前露出失落與懊喪,他勉力打起精神上前。
“可想好去何處?”
她戴了帷帽,他便很慶幸看不見她的眼。
韋映璇未答,只道:“我今日想去翠鳴寺,不知可否邀您同行?”
![]() |
![]() |
董昭一愣。
他先應聲:“好。”
又問:“你可用了早飯?”
翠鳴寺數千級臺階,十分陡峭,馬車無法在陡峭臺階上行走,須得慢慢爬上去,若未喫飽飯便無體力上山。
韋映璇點點頭,“出府前用過了。”
她順勢提起翠鳴寺齋飯,“我聽遠哥兒提過不止一次,那裏齋飯極好喫,我卻還未嘗試過,今日若有機會要試試。”
竟是說家常的語氣,聲音裏有笑意。
董昭眼裏有淡淡疑惑,他一直以爲韋映璇不喜求神拜佛,未想到她今日竟突然提出要去。
那寺廟是王老夫人捐建,他每月都去小住幾日,有時聽大師唸佛經講佛法,有時無目的,僅僅只爲聽聽鐘聲。
兩人分別坐了車去山腳下。
到山腳下,下了馬車上山,韋映璇身旁跟着齊媽媽,阿忠則跟在董昭身邊。
清晨太陽不烈,但走着走着腿腳便開始疲憊,鼻尖沁了汗水。
快到半山腰時,韋映璇停下來喝水。
她和齊媽媽都氣喘吁吁。
董昭氣息未亂,停下來,回頭望她。
喝水便要摘掉帷帽,他看了她今日第一眼。
既熟悉又陌生,是他印在腦海裏的樣子。
他不自覺問出口:“離京後可是打算去南邊?”
韋映璇心中好笑,朝他搖搖頭,“並不。”
山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董昭看着她鮮活面龐,心湖泛起漣漪。
像有什麼化開了,有些甜,更多卻是苦澀。
他收回目光,垂了眼皮輕聲問:“可定好帶多少護衛?你一女子出城要注意安全,阿忠近來無事,我讓他陪你一同離京。”
韋映璇嘴角幾不可察上揚,“還未計劃過。”
她突然出其不意地問:“你曾說過你執拗,若有心願未完成,便會一直惦記那件事。”
“是,我慣常如此。”
“你是否想過,也許那件事並不重要,只是因爲未達成,才總叫你惦記。
因而你會不自覺上心,在這過程裏,其實你對此事早已失了本心,只將那件事當做目標,完成它不會令你更喜悅,只會叫你解脫。”
並非如此。
董昭被她一番推測問的一怔,想反駁時她已先一步上臺階。
他一路上心裏像梗着似的,面色凝重。
到翠鳴寺門口,突然轉了身攔住她:“不是執念,是真心。”
齊媽媽一個踉蹌,險些絆倒在門檻。
“夫人!老奴先進去上香火。”着急忙慌走了。
韋映璇:“……”
她耳朵一熱,也趕忙匆匆前行。
董昭聲音卻在她身後響起。
“有些人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就像這寺中香火,一旦點燃便會一直燃下去,寺中人不會讓蠟燭熄滅。”
阿忠一頭碰在門板旁柱子上,“咚”得一聲。
公子總算剖白內心這是好事,只是爲何說出的話卻土土的,不似平日文雅?
而且,這是他能聽的嗎?
他也急忙道:“奴才去後廚問齋飯。”一溜煙走了。
韋映璇這下不止雙耳發熱,臉蛋也騰地熱起來。
她明明未將話說透,他竟然聽出她的困惑!
三言兩語將她疑惑解除,她也不必再含含糊糊。
她定了心思道:“我今日出城,只爲了尋機會對你提此一問解我困惑,方纔聽你解釋,我便再無其他顧慮了。”
匆匆撇開董昭進殿去。
她是女子,自然不好意思將答應賜婚的話說的太直白。
韋映璇入殿裏拜佛,她虔誠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閉目請願。
董昭在院中靜立,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他心裏惶惑,暗暗揣測她到底如何想,究竟是出城還是不出?
住持緩緩走來,含笑看他:“善哉善哉,莫爲情所困,有緣之人便是過程艱辛,歷經千難萬難最終會相遇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