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昭聽聞住持老和尚的話,眼中不禁也升起淺淺期待。
是極淡的期許,他不敢放任自己得意,萬一又是一場空?
他喃喃:”我很早與她結緣,在互爲筆友的日子裏暗暗傾心,那年我求了母親議親,我母親剛見她父親不久,親事未定時,我卻驚聞她要嫁南亭侯,那時我曾劇烈動搖,許多次我想不顧一切爭取,最後還是放棄。”
主持嘆息道:“你有心障。”
“是,是我自身緣故,我自小身份不見光,不便科舉入仕,連我母親也盼我做個閒散富貴人,我乃王家義子,卻無法給她勳爵夫人身份。”
“很快,她在信中吐露被宋拓一番承諾打動,對宋拓生了期待心。”
“我信心被徹底擊潰,我消沉許久,但心底卻仍放不下,我自小性子執拗,入我心者便難以放手,我逼着自己忘,我出京城遊山玩水,去周遊各地,卻斷不開與她書信。”
“收到她的信,只言片語也好,我仍開心好幾日。”
老和尚意味深長地看他,“這世間如你一般對一人鍾情,倒讓老衲想起三生石傳說。”
說罷,爽朗一笑,轉身離去了。
韋映璇拜了菩薩,中午留在廟裏用齋飯。
她和董昭一起用飯,卻不在一處,她在供香客休息的院子,一株梨樹下的石桌上。
董昭則在客房內方桌,互相離得十來步,隔着門彼此看得見,聽得見說話聲。
飯後是喫茶時間,董昭那邊安靜,這邊齊媽媽和她說起香鋪子。
“韋映雪那些存貨都是香精,一瓶兌數十瓶香水,蘇芸按如今行情算了算,餘下香精大致能維持八年左右,八年過後,那些香精就用光了。”
韋映璇不以爲意,“說到底是作弊之物,用完了便完了,只當它們未存在過,它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消亡是遲早的。
咱們自己鋪子制香師製作香精,也有八成相似,當務之急是要精進手藝。”
“兩位師父每日製香很用心,過幾日您去珠璣巷制香院視察便知。”
董昭筷子上一顆花生米生生跌落,他輕輕放了筷子。
一旁阿忠也滿臉振奮。
過幾日去視察制香院,便是說韋二小姐根本未打算離開京城嗎?
飯後,韋映璇也去見主持。
老和尚正在篆香,枯瘦卻有力的手不停搓着沉香沫,在香爐中堆疊出一片山巒。
“女施主可聞得出此香中春秋?”
韋映璇對着香爐細細嗅,是沉香厚重香氣。
是很常見香爐,沉香品質不錯,燃香時,細煙嫋嫋徐徐升空。
她忽然想到:管它沉檀龍麝,燃盡皆成灰燼,只留一縷煙氣沁人肺腑,過後便也成空!
“您想提醒我,往事如煙,該散便散了。”
老和尚笑起來,“女施主有慧根,老衲未點即自通。”
他又道:“爐中香只燃時濃烈,滅時便歸於寂寥,從未真正永恆過。世人常怕一切似幻影,卻不知天有陰晴,陽光每每破雲而出時,照見的從來不是舊山河。”
韋映璇琢磨老住持的話,醍醐灌頂。
上半輩子的過往常壓的她喘不過氣,她也該把它們徹底丟進心中香爐,化成一縷煙消失。
上山困難疲憊,下山她卻幾乎未感覺到腿痠。
是心境的轉變,身體亦變得輕鬆。
她和董昭在山腳下分別。
“今日感謝你作陪,告辭。”她微笑:“有緣下次再見。”
董昭眉眼也含了笑意,“告辭。”
她未給答案,也未將話說明,但他卻在齋飯後知曉了她不會離京。
韋映璇下山回到韋府,本打算洗澡沐浴,許媽媽神神叨叨跑過來:“宮裏徐公公已經來一個時辰,一直等您,說是要個回話!”
“老奴還以爲您一早出城避難去了,正預備叫人請老爺回來應對,不成想您竟然回來了?莫不是路上出了意外?”
韋映璇失聲笑。
“跟我來。”
她徑直往二叔書房走。
拿了紙筆,在紙上寫下兩字,摺好交給許媽媽。
“轉交給徐公公。”
許媽媽驚詫看着她:“願意?您爲何不親自去見徐公公?”
韋映璇搖頭。
女子於婚事的態度總是需要“含蓄”的,她若迴應的太熱情主動,哪裏成體統?
她的信紙半個時辰後便攤開放在皇帝書案上。
天德帝眉眼都舒展,“昭兒如此優秀,我就知曉她會答應,哈哈,昭兒下半輩子有望幸福,我總算長舒口氣。”
貴妃眼睛泛紅,擦了淚道:“算那韋氏識相,我日後總算也能睡個安穩覺。“
想了想,又叫徐公公,”我也要寫封信,你即刻交由韋氏。”
她拿了御筆刷刷寫信,叫徐公公送出宮。
徐公公瞄了一眼,嘴角沒剋制住抽了又抽。
信到韋映璇手裏,她一目十行掃完後,口中茶水接連嗆咳,咳的胸口都麻了。
“信裏寫些什麼?可是貴妃又作妖?”許容齡疑惑極了。
韋映璇不知該如何說,哭笑不得將信紙遞給許容齡,“您自己看。”
許容齡當即閱信,面色漸漸由平靜變得崩裂,“一年之內生兒育女,不論性別,賞五萬兩黃金,嚯,真豪氣!次年再生育八萬兩黃金?八萬雖是鉅款,次年便要生?竟不叫人休息的嗎?貴妃行事果真恣意妄爲。”
“滿月禮千頃良田,這個不錯……好傢伙,生辰、及笄、入學……竟都有獎賞?如此豪橫,就不怕搬空皇帝的私庫?”
她最後繃不住,扶額直翻白眼,“這是做祖母心切,二十年內的獎勵全都考慮到。”
韋映璇當真哭笑不得了,“也是拿錢砸我,叫我看清董昭背後財力,死心塌地與他過日子。”
“喲喲。”二嬸忽然直勾勾看她,“聽聽,你方纔說了什麼虎狼之詞,你竟臉皮厚了起來,賜婚的聖旨還未到,你竟……唔唔……”
韋映璇跳起上前,一把捂了二嬸的嘴不許她胡說,憤慨道:“是您佑我失言!您卻反過來譏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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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時譏笑你?那話又不是我逼你說的,‘死心塌地過日子’……哈哈哈。”
兩人說笑打鬧,花廳裏一片笑聲。
齊媽媽、許媽媽和董媽媽等人就笑着在一旁看。
她們玩笑鬧騰了一會兒,二嬸說起正事:“董昭對外只是貴妃侄子,皇帝就算賜婚,也不可能越過禮制以皇家禮儀爲你們籌辦,明面上更不便賞賜太多,否則便要遭人非議。”
“所以貴妃給你這封信切記收好了,這東西比聘禮單子還要價值連城,日後每年等着坐收金子。”
又合計:“我打算在城南爲你置間大宅子,離我和你二叔這裏近些,作爲你的嫁妝宅子,這宅子是單獨給你放嫁妝用的,你覺得如何?”
“當年你嫁南亭侯府,嫁妝都往宋家擡,後來你掌家做生意,你嫁妝便逐漸往裏貼,可宋拓最後如何待你?”
“有此教訓,二嬸便想着將你嫁妝分出,全登記在那宅子裏,單獨成府,僱管家賬房打理,賬務索性與夫家分開。”
“此舉倒不是防備董昭,貴妃有皇帝金庫爲她所用,自是不缺錢,我也知曉他是君子,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貴妃如此跋扈,若你日後受了委屈離府,總要有個舒服去處,那宅院二嬸定好好爲你張羅,讓工匠設計成你最喜愛樣式。”
“平日裏你也不必操心,所有嫁妝二嬸找專人爲你打理,你自己安排人也可,你只管嫁過去做你的董家主母。”
韋映璇欣然接受,二嬸生意人,精明是嵌進靈魂的底色,她很願意配合二嬸對她的“私心”。
然她也有自己主見,成婚後便是一家人,便該相濡以沫,若董昭有難處她定然會幫。
賜婚聖旨是次日一早送來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翰林院學士韋謙之女韋映璇,柔嘉淑順……”
宣旨後,徐公公將托盤裏碩大龍鳳玉佩呈交,“陛下特賞賜龍鳳玉佩一對,盼你二人百年好合。”
皇帝欽定了四月初九,立夏日作爲成婚吉日。
距離此刻只短短數日。
賜婚流程不似一般婚事,不由兩家人說了算,而是今上拍板。
王將軍府當日便來了人遞婚書,又親自上門與韋謙韋禛兄弟商討聘禮事宜。
皇帝賜婚,婚事便商討的極順利,韋謙無有不配合的。
董昭在月底親自登門去拜訪韋謙,他對韋謙客氣禮貌,對韋昌則淡淡的。
其餘婚前籌備自有王老夫人和王夫人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