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二叔的宅子從外看十分樸素,內部卻裝飾的十分雅緻。
宅院不大,只有二進,一進住着二嬸從孃家陪嫁來的幾個忠僕,內宅除了二叔二嬸外,只有二嬸的乳母韓媽媽偶爾進來走動。
韋映璇每次來二叔宅子上都會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按說韋家不算小門小戶,二嬸孃家又是世代經商的鉅富,兩人宅子裏該是僕婢成羣,生活奢華,可二叔家裏清靜的過分,內院除了韓媽媽從來都瞧不見一個丫頭婢子。
她曾以爲二嬸極端善妒,後來才知是二叔主動要求如此的。
且他如此做,並非因在二嬸面前矮一頭才作此妥協,相反他頂天立地,二嬸對他頗爲依賴。
當年二叔一成婚便與韋家其餘庶子那般分出府單過,因他是庶子,分家沒得多少銀錢,且分家後生活上的一應支出都需自行解決,他那時只是國史館小小編撰,七品官職,俸祿不高,卻豪擲千金,買了京城最繁華之處的兩進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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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道許家殷實,就連父親母親都認定銀子定是二嬸私下接濟二叔的,韋映璇卻知道,二叔手裏一直都有各種神祕的進項。
光她知道的產業便多達好幾處,記得有一年二叔考較她如何查賬,便丟她去了東街南鑼鼓巷裏的一間糧鋪,後來她才知道那處糧鋪是二叔的產業。
糧食生意非一般人能夠染指,看起來小小一間鋪面,背後的投入卻頗多。
遇上豐年要補糧,災年荒年又要調劑存糧,糧食易發黴腐爛,對庫房要求極高,且價格也時常有波動,這就得手裏小有資產方能經營的轉。
那時二叔也就才二十出頭,如她現在這般大,韋家沒人知曉他年紀輕輕就在外賺了大錢。
天色漸黑了。
韓媽媽進來點亮燭火,滿屋子亮堂起來。
他們三個坐在小餐廳裏用晚膳,屋門大開着,卻沒人刻意關注外頭是否有丫環婆子偷聽,在二叔家從來不需顧忌也不必防備任何人。
二叔家有一種很特別的氛圍,韋映璇說不清那是什麼,就是和她去過的任何人家不一樣,她心裏其實十分嚮往二叔與二嬸之間的感情,只因他們之間太特別了,她從未在其他夫妻之間見到過。
二嬸碗裏剛空,二叔便給她佈菜,當着侄女的面也並無半絲窘迫爲難。
許容齡亦不扭捏作態,瞧見韋禛夾菜她便自自然然地把小碟往前推推,這樣的舉動想必是夫妻間每日習慣了的。
韋禛伸手揩去她嘴角的醬汁,“喫慢些,沒人與你搶。”
許容齡一口叼住他的手指,貝齒一使勁,咬出一個小牙印才鬆了口,“你敢信我現在餓的能喫下一桌席面?你是不知道宋府老夫人有多難纏,我今日消耗頗多。”
韋映璇瞧見這一幕不禁酸了臉,“二叔二嬸收着些,侄女一旁瞧着臉都發燙。”
她在二叔二嬸面前一點都不端着,時而吐露心扉。
許容齡噗嗤笑了,“僅是如此便臉燙麼?那我要是在你二叔臉上啾一口,你是不是要原地去世?”
這下韋映璇臉是真的發燙了,她怎就會原地去世了?二嬸兒總有驚駭之言,好在這些年的相處她也習慣了。
她撇着嘴說:“知道你們感情好,可我是小輩,你們仍需收着些。”
“小古板。”二叔低笑一聲,也拿起公筷給她布了菜。
許容齡吃了五分飽便放下筷子,噼裏啪啦講今日在侯府發生的事兒。
韋映璇知道二叔這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便偶爾也插一兩句。
韋二叔冷靜地聽完,臉色沉鬱。
“宋拓行事衝動魯莽我倒也不意外,你們成親前我略接觸就探知他心性,倒是映雪,未想到她變化如此之大。”
他看着韋映璇道:“你今日應對此事的表現倒是出乎我意料了,本以爲你心性已定,會像你爹培養的方向那般恪守小輩禮節,在侯府過個平庸委屈的一生……”他頓在此處,本還要順便抨擊兄長几句,卻忽而打住了。
侄女今日受辱,能公然反抗,當面跟宋老夫人半斤對八兩地談判起來,便說明她心中已覺醒。
既是如此有些話他便不必累贅,許容齡常讓他莫要一身“爹味”,他便格外警醒,剋制對親近之人絮叨。
他道:“明日二叔二嬸與你一起去你父親那兒,讓你二嬸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
“至於映雪,旁的不說,她如今作風如此不堪,兄長那兒我和你二嬸不會替她遮掩。”
韋映璇點頭,“知道了,二叔。”
“映璇,事已至此,你可想過和離?若你想的話,二叔願助你離開侯府。”他側過頭,詢問地看着侄女。
若是從前的映璇,他斷然不會問出此話,便是問了也是白問。
但如今他卻知道自己可以問了,當他知曉侄女今日的應對方式時便知她心中已有覺悟。
韋映璇晦澀一笑:“自然是想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二叔,我和你交個底,我對宋拓已無半絲夫妻感情,亦無任何喜愛與……眷戀。”她微微紅了臉說:“姐姐來侯府,我瞧着他們日夜廝混,心中竟也不覺得痛苦,有時他當着我面表示對姐姐的喜愛,我只覺得厭煩,絲毫感受不到嫉妒,想必日後他納多少房妾都不會令我難過了,我生活在侯府與他素不相干,日子倒也過的下去,雖然今日得罪了老夫人,但如今我有二叔這個內閣新貴護着,老夫人輕易不會爲難我。”
韋禛輕輕嘆息一聲。
聽着侄女一番話,還是覺得她太委屈自己了。
知道她爲何委屈自己,才更覺得心頭不是滋味。
他道:“你這個丫頭,還是太過重感情了。”
“如此不好麼?二叔和二嬸也是重情重義之人,所以我才喜歡與你們親近。”她笑的恬淡,“遠哥兒是我的至親。他尚未滿月我便將他養在身邊,他那時還是個可愛的小嬰兒,我和董媽媽兩人日以繼夜輪流照顧他,一路以來他的成長我未曾錯過一點一滴,他雖不是我生的,我卻也視他如親子,在我還未給他謀劃好一切時,我便是再難也要留在侯府。”
她要修正遠哥兒上輩子走彎的路,奪回他該得的一切。
這些話她卻無法對二叔言明。
“你想保住遠哥兒的地位,想讓他襲爵,但你該知道,遠哥兒到底是過繼來的,莫說宋拓,宋老夫人也定然偏寵她的親曾孫,他若是再爭氣些……形勢對你和遠哥兒十分不利。”
韋映璇微妙地勾了勾脣,“那如果峯哥兒不是宋家血脈呢?”
韋禛愣了一愣,不知是該驚還是該嘆了。
過了好半天才搖頭道:“我知道映雪變了,譴責之餘倒還心存了幾分惋惜,想着她在苦寒之地磨滅了心性,若不是受了多年苦也不至於變得面目全非,是苦難毀了她的品格。”
“但她若是連峯哥兒的身世都敢利用,可見她何其膽大,用心何其歹毒,敢這般鋌而走險的算計侯府也不是一般但膽小女子所爲,那麼我對她便連最後一絲同情和惋惜也無了。”
韋映璇搖搖頭,“我只是這般猜測,也不確定。”
她如此懷疑,只是單純覺得嫡姐那般恪守禮節之人,當年絕不會在婚前便和宋拓做下不知羞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