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快了。
沈昱珩執着筆的手攏緊了些,在婚書上勾勒出那一筆一劃的名字。
這時,遠遠傳來一聲熱絡的女音。
“阿珩啊,找半天呢,原來你在這兒呢!”身着絳紫織金裙的婦人款款走來,婀娜搖曳。
“二嫂。”沈昱珩客氣疏離地點頭,將最後一筆着墨勾完才擡眸。
阿遙在一旁目光不善地瞧着這身形搖曳如水仙花的女人,孟祈寧。
沈昱珩上頭一共兩個哥哥,大哥沈謙君子之風,為人謙和,娶的夫人也是溫婉賢淑。
二哥沈曜興是個相對紈絝的性子,娶的夫人,便是眼前這位孟祈寧了。
乍一相處只覺她熱情無比,待人親厚,但久而處之,便會發現些其中的奧義來。
“哎呀,阿珩,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怎麼還這樣冷淡呢?以後對媳婦兒可不能這樣!”孟祈寧有些嗔怪地瞧了沈昱珩一眼。
沈昱珩面色疏淡地看過去:“二嫂前來所為何事?可是二哥有什麼事麼?”
孟祈年擺擺手,表情誇張地道:“哎呀,來看自己弟弟,還要有什麼理由呀?非得是哥哥嫂嫂出事了,才會來尋你麼?”
阿遙看着這婦人一臉做作的模樣,不禁內心腹誹道:難道不是每次出事了,才來找公子麼?
公子的大哥哥沈謙雖官職不算大,但好在人品貴重,踏實為官,本分做人。
而這位二哥哥沈曜興,因為小時候摔跤摔瘸了一條腿,再也好不了了,所以沈公和沈夫人秦氏格外心疼這個二小子,養成了他驕縱又頑劣的性格。
見沈昱珩目光實在沉靜,也瞧不出絲情緒來。
孟祈寧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我來呢,也只是聽說阿珩你要成親了,但這陣仗也辦得太大了,會不會對你仕途有所影響啊?”
她一想起自己進門時,那點可憐巴巴的嫁妝,憑什麼現在老三媳婦進門兒,就可以有這樣恢弘的陣勢?
家裏頭這個老愛出去喝花酒的死鬼,官職比不上老三也就罷了,連沈家老大的職位也追不上。
明明她和大嫂的出身也差不多,憑什麼她就要過得差?
沈昱珩挑眉,淡淡應聲:“二嫂,此事我已與父親母親商議,他們備的那份禮是額外的,不必貴重,有心意在便好。”
“其他的嫁妝都從我自己府邸裏出,不會動到沈府家財。”
孟祈寧訕訕地道:“這樣啊,這樣的話,你也要注意排面啊,你畢竟是沈家的人,過於鋪張,總歸不好。”
她後槽牙恨得癢癢,聽說那永安侯府家的嫡女也就姿貌不錯,前頭幾年還和裴府家的公子拉扯不清。
這等子不乾不淨的女人,竟有這樣好的命格,值得老三這樣待她?
“老三啊,我聽說那永安侯府嫡女名聲極差,前些年還對那裴家二公子死纏爛打,這下又——”
話還未完,孟祈寧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寒得刺骨。
她下意識對上沈昱珩的視線。
有那麼一瞬,她覺着他那眼神跟要殺了自己似的。
孟祈寧吞了吞口水,識趣地閉了醉。
沈昱珩目光冷冷,緊緊盯着女人的眼睛,一字一頓:“這樣的話,日後二嫂勿要再說。”
“若再到人前詆譭她,休怪我不講家人情面。”
孟祈寧離開時的步伐有些虛浮,似是失神落魄。
阿遙臉上浮露出有些擔憂的神情,“孟夫人一向猖狂,今日竟敢直接到公子您面前說陸姑娘的壞話。”
沈昱珩手指捻着白瓷杯,聲音冷清:“盯着,別讓她鬧出什麼事。”
阿遙在一旁恭順地點點頭,他不禁想起:
從前陸姑娘與裴二公子還未退親前
在京城裏的名聲奇差,公子可為此花了不少功夫,親自教訓了那幫詆譭之人。
割舌頭…切手掌…
自此,光風霽月的沈相,也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陰鷙臣。
待阿遙走後,沈昱珩又拿出那個香囊仔細端看,指腹輕輕摩挲着刺繡海棠。
在外頭,她做她張牙舞爪的小豹子,但——
她明明也是嬌花。
想到此處,沈昱珩勾起脣角,今日聖上,已特下了旨意,許他以可比肩公主儀制的規格迎娶正妻——
這份榮光,只有她能配得上。
——
滿打滿算在喬家住的三日,王秀婉吃圓了一圈。
這喬家不愧是富裕之家,每天山珍海味換着做不重樣兒。
她甚至開始暗暗想,有這樣的家底,喬琳那蠢貨竟然還想着到永安侯府過苦日子?
臨行前的最後一餐,大家吃得有些沉重,除了陸庸。
陸庸在喬家的每日,他都如坐鍼氈,畢竟是個不受待見的,他又不比王秀婉能厚得下臉皮。
還有一事,他對喬家莊子後的礦山覬覦已久,但又礙着人多,不好意思開口。
陸喬瀟擱下筷子,傾耳對身側的孃親說了兩句話。
喬琳目光望向自己的兩位姐妹:“大姐,二姐,我有話和你們講,快來。”
這一喊,桌上只剩下喬老夫人,穆老爺,陸庸父女。
陸喬瀟不禁回想到上一世,兩位老人過世之後,大姨和二姨全家也都死了,她記得,是強盜作亂,專搶富戶。
喬家屬於青城山的名門望族,所以首當其衝。
事情真有這麼簡單?
她方才和孃親說,要孃親再三提醒兩位姨姨,平日出門行事都要低調,莫要伸張漏富,以免找人妒忌。
“怎麼一個個的,好端端都下桌了?”喬老夫人不解,目光卻是始終跟隨着自己的小女兒。
陸喬瀟目光定定地望着陸庸,卻道:“祖母,祖父,我們等會就要走了,讓孃親她們姐妹說些話,我爹,看着也有話要和您二老說啊。”
陸庸心想,真是知父莫若女呀,再不提礦山的事,可就來不及了。
“爹,娘,小婿有一事,想要和您二老商量商量。”
“咱們喬家後山那座礦山,閒着也是閒着。”
“小婿為官多年,雖算不上平步青雲,但好在因為品德清正,吸引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幫忙尋人來挖礦,也好給咱喬家更多的生財機會。”
陸庸說得有鼻子有眼,眼前的喬家二老卻險些要拍桌子破口大罵他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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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東西,每年給琳兒帶回家去的那些錢產,莫不是被你給忽悠了去?”穆齊臉漲得通紅,咳嗽了幾聲。
陸喬瀟起身順了順老太公的脊背,悄悄衝陸庸使了個眼色:“爹,你先去陪陪孃親。”
陸庸會了意,立刻快步離開了。
女兒分明是要替他勸說岳丈和岳母大人,前些日子因着陸喬瀟強勢,他心底生的不滿消減了不少,
伴隨着滋生的,卻是良心不安的愧疚來。
——
喬老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寶貝孫女兒:“喬喬,你是有什麼小話要說麼?”
陸喬瀟腦袋貼在喬家二老中間,輕聲道:“祖父祖母,我擔心爹爹此人是結交了外頭的壞人,到時候惹禍上身,就不好了。”
“他這人,容易識人不清,但在賺錢這事上,我相信他沒有私心。”
“不如二老便允諾,分出一小部分出來,讓爹去自行處理,看看他和他的朋友,到底想做些什麼?”
上一世喬家會慘遭滅門。
以她的猜想,這無端來的禍事很可能與陸庸這次提出請人來採礦的事有關,許是被人盯上了這塊肥肉,才會想鏟了喬家,將礦佔為己有。
她還記得,喬家滅門時,孃親去衙門前敲登聞鼓。
大雨連綿,府衙閉門不開。
後來,陽光灑到衙門口的青石板面時,衙門的門,開了。
聽娘曾說過,衙役們,都喚那人:沈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