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東宮的路上。
宋稚綰方纔在席間用飽了膳,現下坐上便輦,已經泛起睏意來了。
今日祭祀又起得早,宮宴上又折騰了一通,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再想旁的了。
蕭琰感受到貼上來的柔軟,又見她一顆腦袋往自己懷裏貼,悶聲不語的,只當她是在爲方纔宮宴的事悶悶不樂。
他擡起下頷在宋稚綰額前輕輕摩挲着,又伸手在她背上順了幾下。
直到聽見漸緩的呼吸聲,蕭琰覺得她應是消氣了,才含着笑道:“今今方纔晚膳用了不少,孤讓小廚房做些山楂蜜餞來消消食可好?”
蕭琰問完話,長長的宮道上又沉寂了好一會兒,也遲遲沒有聽見迴音。
他似覺不對勁,正想將那張小臉擡起來看看。
王忠適時在一旁悄聲制止了,“殿下、殿下,您千萬別……小主子睡着了。”
小主子方纔席間受了委屈,出來安安靜靜不哭不鬧已是十分懂事了。這廂若是把人弄醒了,只怕殿下不好收場。
聞言,蕭琰手上的動作一頓,從崇華殿到東宮的路不遠,此刻也才走到一半,沒想到人這麼快便睡着了。
他擡手在宋稚綰耳朵上掩了掩,另一手扶好身子,側頭朝王忠問道:“今今何時睡的?可有瞧見?”
王忠狗腿地點了點頭:“奴才瞧見了,小主子靠在殿下身上不過百來步便睡着了。”
蕭琰無奈地嘆了口氣,眼中卻流露着暖意。睡得如此快,想來怕是在宮宴上便已經開始犯困了。
這樣也好,不哭不鬧。
夜裏偶爾從宮道上吹過幾陣涼風,蕭琰找王忠要來披肩,將人裹得嚴嚴實實。下輦時也是將她利落抱起,大步往西殿走去。
西殿的寢宮裏常年點着幾盞常亮的燭火,還有牀頭那顆碩大的夜明珠,映得滿室通明。
蕭琰徑直走向牀榻,輕手輕腳地將人放了下來,又把披肩拿走,換成了錦被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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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覺得一切妥當時,一擡頭……
卻不偏不倚地和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對上了視線。
他愣了一瞬,宋稚綰卻先開了口:“太子哥哥。”
她的聲線軟得像甜膩的桂花糕,眸子裏也氤氳着水汽,霧濛濛的,像是還未完全清醒過來。
“今今?”
蕭琰也像哄孩子似的,把往常磁性低沉的嗓音柔得不能再柔,“哥哥在。”
宋稚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宴席間的鬧劇,於是緩緩從被子裏伸出手,握成拳。
大概是喫過不少這一拳的虧,蕭琰微不可察地跳了跳眼角,下意識便想擋住。
但在宋稚綰出手那一刻,蕭琰察覺到她並沒有蓄力,於是又正面迎下了那一拳。
拳頭軟綿綿的,很輕,砸在他心口處。
“聽說……陛下要給太子哥哥選太子妃。”她的聲音輕緩,卻隱隱有股失落之意。
蕭琰將那只拳頭握在掌心裏,望着那雙可憐巴巴的杏眸,笑問道:“今今聽誰說的?”
宋稚綰也毫不猶豫地把“告密之人”給出賣了。
“淑華同我說的。”
不過輕飄飄一句話,蕭琰便隱約猜到,定是蕭淑華同她說過些什麼。
而今今又實在心悅他,所以那日纔會按捺不住,蓄意引佑於他。
蕭琰聞言挑了挑眉,似恍然大悟,又接着問道:“那淑華爲何要同今今說起此事?”
“因爲……”
宋稚綰深吸了一口氣,話到嘴邊又堪堪止住了,眼神裏也恢復了幾分清明。
因爲什麼……
總不能讓她說,因爲淑華要幫她當上太子妃,所以才告訴她這些事情吧。
她若是真這樣說了,太子哥哥會不會覺得她瘋了。
哪裏有人會喜歡上自己的哥哥的,雖說沒有血緣關係,可在太子哥哥對她扭轉心意之前,她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爲好。
她垂眸轉了轉眼珠子,蹙起眉頭,聲音有些委屈:“因爲淑華怕我受欺負呀。萬一像今晚這般,太子哥哥真的娶了一個像齊婉凝這樣看不慣今今的,那今今可真要被欺負慘了!”
說着,她還委屈地扁起嘴,雙頰有些鼓鼓的。
蕭琰上手捏了捏,還真像個受氣的軟包子。
宋稚綰想想那畫面便覺得心酸,又吸了吸鼻子,低聲囁嚅:“到時候若是還有什麼側妃侍妾,再聯起手來欺負今今,嗚……今今都不想在東宮待了,不如收拾收拾滾出去算了。”
“滾去哪兒?可是越說越不着調了。”連蕭琰也不免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心疼起來。
腦海裏彷彿真的出現畫面一般。
他白日務政,傍晚回來卻看見她可憐兮兮又孤零零的一個人,受了委屈受了欺負……
他都不欲再想下去。
蕭琰直起身子,將她連人帶被抱進懷中,嘆道:“孤最疼今今,又怎會讓旁人將今今欺負了去?莫要胡思亂想。”
宋稚綰在他懷中探起頭,刨根問底道:“那太子哥哥還要娶別人嗎?”
蕭琰如今已二十二三,蕭漠承這個年紀時,三皇子都出生了,哪裏像他這般,後院裏如今連個侍妾都沒有。
可蕭琰望着那雙眸子,心裏只道足矣。
“孤不會娶旁人,今今放心。孤往後便做一個孤家寡人,如何?”
得到了滿足的答案,宋稚綰只覺得心底鬱結的悶氣都隨之消散了。
她伸手勾住蕭琰的脖子,笑得眉眼彎彎:“太子哥哥纔不是孤家寡人,太子哥哥還有今今呀。”
殿中燭火恍恍。
如稚子般赤誠的心意展露在眼前,蕭琰失神間,只覺得自己此生好似都要栽在這上頭了。
可看着那張年輕稚嫩的臉龐,他心底卻又患得患失起來。
蕭琰指尖在她臉上輕撫:“今今是想陪孤一生嗎?那今今不嫁人了?”
他的今今還這般小,怎能如此匆匆便向他許諾一生。
若是日後後悔了,他可真就成孤家寡人。
宋稚綰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只是在心底默默迴應了一句:嫁的,嫁太子哥哥。
但她這話可不敢說出來,只敢埋頭進蕭琰懷裏,嘟嘟囔囔:“不嫁便不嫁,我只要太子哥哥。”
蕭琰呼吸一滯,仰頭望了望頭頂的簾帳。
又是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