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白茶清歡
那種感覺不熾.熱,不驚心,但像是一盞安靜的燈,在她心裏亮着,不喧譁,也不熄滅。
早餐過後,她照例收拾畫具,準備去山腳下的畫室。
那是一個面向社區開放的小畫坊,她偶爾會在那邊教課,更多的時候是獨自坐在角落畫些練習稿。
她並不圖什麼成果,也沒再參加過畫展,她只是覺得畫畫這件事,是她與這個世界最平和的連接方式。
她下山時,帶了唐浩傑替她準備好的保溫杯,裏面是紅棗枸杞茶。
他總是能記得她的偏好,不多說,卻做得極細緻。
她不問他爲什麼能記得,也不再去追溯他們之間到底該如何定義。
她只知道,他在她還沒開口之前,總能先一步走到她心裏那個位置。
山路依舊安靜,偶爾有風吹過,枝葉在頭頂低語。
她穿着一件藏青色長外套,肩背畫板,步子穩穩的,每一步都落在晨光斜灑下的光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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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走在這條路上是怎樣的情緒了。
最初來這裏,是因爲不得已,是一種“逃離”的姿態,是她在世界崩塌後,爲自己找的一個臨時避難所。
可現在,她開始覺得,這裏或許不只是一個過渡地,而是真正能安置她心的地方。
她喜歡這座城市的安靜,也喜歡這座山的光線,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慢生活,纔是她本該擁有的樣子。
抵達畫室時,幾個孩子已經在門口等候。
“江老師!”
“江老師早上好!”
她笑着點頭,招手讓他們先進屋,手指輕輕按了按其中一個孩子腦門。
“你昨天的畫,我還沒來得及評,今天記得自己找我來講講!”
孩子咧嘴笑。
“我畫的是一只很酷的狗狗!”
“你畫的是恐龍吧?”旁邊的女孩嘟嘴。
“你明明說是恐龍!”
“狗狗也可以很像恐龍的!”
她笑出聲,推開畫室的門,一羣孩子哄哄鬧鬧地跟了進去。
她坐在講臺後,看着他們分散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鉛筆、畫紙和彩色馬克筆,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這樣的日子太安靜了,安靜到她幾乎要忘了曾經那場兵荒馬亂。
可她並不害怕遺忘。
她只是在等自己徹底走遠的那一刻。
那天午後她留到很晚,畫完一幅練習稿後,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畫室後院的小花園。
那裏種着一排紫藤和幾棵未開花的木槿,還有一張木質長椅。
她坐在那裏,望着陽光灑在地面上的斑駁光影,心慢慢地沉了下來。
她從包裏取出那本一直隨身攜帶的素描本。
她翻到最後一頁,畫了一道剪影,是一條下山的小路,盡頭站着一個背影,看不清男女,連五官都沒有勾勒清楚。
她只描了一個模糊的輪廓,然後,靜靜望着那一頁,像是在等待自己能下筆的那一刻。
可她沒動。
她只是一直看着那道背影,直到太陽徹底落進山後,天色由暖轉冷。
那晚她回家時,唐浩傑在廚房忙着煮湯,屋裏飄着枸杞燉雞的香味。
她走進來,輕輕將畫本擱在玄關的邊櫃上,然後走到餐桌邊坐下。
“今天很安靜!”
她說。
“那是好事!”
“是好事!”
她垂下眼睫,聲音很輕。
“我覺得……我真的快要不再痛了!”
唐浩傑動作頓了頓,隨即轉頭看向她。
她望着他,嘴角輕輕彎起。
那笑不是強撐,也不是掩飾,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寧。
“以前我以爲,痛這種東西只有在剛發生時最劇烈!”
“後來我才知道,真正的痛,是在那些夜深人靜的時刻,是在你明知道一切都過去了,卻還是會因爲一句話,一個影子,一個夢而沉下去!”
“我一直都在等那個‘不痛’的時刻!”
“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來!”
“但今天……我好像真的感覺到了!”
唐浩傑沒說話。
他只是站在廚房門口,望着她的側臉,燈光打在她臉上,她眼角的那道曾讓人心疼的青灰色,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他點頭。
“那很好!”
她笑了笑,站起來走過去,接過他手裏的湯勺。
“我來!”
“你做了一個月的飯,該換我了!”
他退開一步,將空間讓給她。
她動作很熟練,先調火,再試湯,最後加了幾顆紅棗進去。
湯滾起來時,她擡頭望了他一眼。
“謝謝你!”
“我不是在報答!”
“我知道!”
“我只是想陪着你!”
她點頭,輕輕地說。
“我知道!”
她終於開始學會接受那些她曾以爲不該接受的好,也終於明白,有些陪伴,不需要名分,不需要承諾,只需要一個人不言不語地在她身後站着。
像唐浩傑這樣的人。
她不是不知道。
她只是,終於能坦然面對了。
而那天夜裏,她再一次做了夢。
夢裏她走進一間陌生的屋子,屋裏空無一人。
她站在中央,四下張望,想找一扇窗戶,找一個出口,卻忽然看見角落裏堆着一堆畫布。
她走過去,翻開一幅一幅的畫。
有山,有水,有光,有她自己。
最後一張,是一張側影。
她穿着一件婚紗,站在鏡前,手裏握着一封信。
鏡子裏的她,眼神溫柔,像是在等誰,又像是已經準備好,獨自走下去。
她醒來時,天剛亮。
窗外有鳥鳴聲,風吹過窗紗,輕輕捲起她的髮梢。
她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陽光落在她臉上。
她低聲說了一句。
“我真的,好像,不愛他了!”
這一次,她沒再猶豫。
清晨七點,天色微亮。
江雲熙站在廚房,手裏握着一根木柄勺,輕輕地攪着鍋中沸騰的白粥。
粥面上浮着一層稀薄的米油,紅棗與幾顆山藥塊在熱氣中翻滾。
她穿着一件淡藍色的家居長裙,頭髮隨意束在腦後,眼神平靜而清醒。
窗外的光線一點點灑進來,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偶爾會擡頭看一眼窗外的山霧,最近這座城市的天格外明淨,連空氣都帶着一絲春意的甜。
她沒說話,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將盛好的粥放在餐桌上,又切了一小盤水果,像往常一樣,替唐浩傑留了一份。
唐浩傑今天去鎮上的圖書館做公益講座,她不陪他去。
他也沒有勉強,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