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稚綰病了一遭,雖受了些喝藥的罪,但也是有別的好處的。
比如太子哥哥心疼她,不用她晨起哼哼哈哈地去練武了。但許是她最近練慣了,熬過了風寒頭兩天最綿軟無力的時候,又有事沒事地跑去練兩下子。
前兩日衛太傅還拎着宮外蜜香居買來的青團來瞧她。
衛太傅見她一張小臉喝藥喝得煞白,擺了擺頭,說不授課了,反正該教的也教得差不多了,待到她一月後辦了及笄禮,衛太傅也算是圓滿了,要返鄉養老了。
宋稚綰當時一聽,愣是將手裏那包青團掉到了地上。
小嘴一扁,眉頭一皺,“嗷”地一聲便哭了起來。
衛太傅向來不捨得訓她,因而也沒見過她哭的模樣,更不知該如何哄人。嚇得衛太傅連忙撿起地上那包青團,哆嗦着一雙老手,剝了個青團塞她手裏。
“別哭、別哭……喫!好喫!”
宋稚綰吸了吸氣,還真的頓住哭聲,舉着青團轉頭朝紫雲問道:“紫雲,我能喫這個嗎?”
即便是到了這份上,也沒忘了自個兒喝藥需忌口的事。
紫雲點了點頭,拿着帕子給她擦淚。
宋稚綰近來喫得清淡,連點心糕餅也不許她多吃了,現下喫到這青團,只覺得是人間美味。
只是喫着喫着,她擡眼看見對面白髮蒼顏的太傅,又忍不住落淚。
她平日裏雖嘴上唸叨着不愛聽課,可也是從未偷懶耍滑,認認真真地聽了的。
太傅雖嘴上嚴厲,因她課間去求闕堂偷喫糕點把太子哥哥罵了一頓,但後來太傅也會時不時地給她帶糕點甜餅,只是讓她不要課上偷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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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祥的長者對小輩的關愛好似更深沉厚重些,宋稚綰這些年也只在衛太傅身上實切地感受過。
心裏自然是萬分不捨。
她嚼着嘴巴里清甜的青團,模糊不清道:“太、太傅,你若回鄉了,我怕是再也看不到有人敢罵太子哥哥了。”
衛太傅捋着花白的鬍鬚,笑道:“那你來接任,可好?”
宋稚綰不敢把自己前些天因爲感風寒,怕被太子哥哥訓而哭了一通的事說出來。
只糯聲糯氣道:“我不敢的。”
太傅被她泄氣的模樣逗得樂呵呵,見她喫得嘴巴咂巴咂巴的,又忍不住規訓道:“毋吒食,再好喫的東西也不能如此沒有規矩。”
宋稚綰聽見這話連忙擡手掩了掩嘴巴,說話時依舊含糊。
“不是,是、是這青團黏牙……”
那日衛太傅臨走前,還問宋稚綰想要什麼生辰禮,宋稚綰笑着說想要太傅一副墨寶。
衛太傅點頭應下了。
……
大概是衛太傅的離別讓宋稚綰對即將及笄多了幾分感慨傷懷。
眼看着離及笄禮還有不到半月,那張小臉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連膳也進得少了。蕭琰每日忙於政務之餘,還要盯着她用膳,尋些小玩意兒逗她開心,但也是收效甚微。
今日一早。
蕭琰離宮後特地叫人去尋了蕭淑華來,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家應當更能懂彼此的心思。
蕭淑華也是有備而來的。
輕門熟路地來到西殿,又將侍女全部遣走,從書笈裏掏出了她特地託人從宮外買來的書。
各式各樣的書冊,有些書封色澤豔麗,有些書封只草草寫着幾個大字。
宋稚綰平日裏只讀過求闕堂裏的書,並未讀過這些民間小書,她好奇地瞧了瞧上邊的字……
春宮畫、祕戲圖、春宵圖……
她蹙了蹙眉,只覺得這些書名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便問道:“淑華,這些是什麼書?”
蕭淑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她早知皇兄管綰綰管得嚴,定是沒見過這些書的。
她捂着嘴,神祕兮兮道:“你打開瞧瞧便知曉了。”
宋稚綰隨手拿起一本,翻開第一頁,入眼只覺得是平平無奇的圖冊,畫工與宮中畫師比起來略顯粗糙,但色彩鮮豔。
有花、有樹、樹下有張軟榻,軟榻上……
軟榻上……
“啊!”
待看清畫中所繪何物時,宋稚綰想也未想便將手中的圖冊丟了出去。
那裏畫的竟是、竟是如此不堪入目的東西!
她不知是氣紅了臉還是羞紅了臉,騰地一下站起身,對着蕭淑華便兇道:“淑華!早知你今日是來消遣我的,我便不放你進來了!”
“哼~”
宋稚綰自顧自地跑到一旁的矮榻上坐着,背對着人。蕭淑華望過去,還能瞧見她發紅的耳根子。
“哎呀!”她起身跟了過去,“綰綰,我怎麼是消遣你呢?這些書在民間很是流行,你如今要及笄了,自然也能看。”
宋稚綰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若是太子哥哥知道了……”
“皇兄不會知道的!”蕭淑華自信道。
蒼淵:哦?是嗎?
見宋稚綰不肯看,蕭淑華硬是把她方纔扔的那本又撿了起來,趴在她耳邊蠱惑道:“綰綰,你及笈了,便能……”
榻上的兩個少女竊竊私語,檐上的蒼淵聽得眼皮直跳。
最後,宋稚綰還是把那些書留下了,又在寢殿裏轉了幾圈,將書藏在了牀榻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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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琰是晚膳時分回的宮。
回宮後便一直陪着宋稚綰不曾離開半步,蒼淵也一直沒能尋到機會,急得都快上火了。
直至夜裏蕭琰將人哄睡,從西殿出來後,纔將暗處的人喚了出來。
他手中還把玩着腰間玉佩上新添的祥雲流蘇結,那是宋稚綰今日同蕭淑華那學來的。
“可是淑華又同今今說了什麼?”他似乎早有預料。
蒼淵看了看四周,低聲道:“殿下,公主將前些日子買的那些……那些畫本,全送給小主子了,小主子也收下了。”
“公主還說……”
蒼淵到底是年紀不大,且隨了自家主子的性子,從不近女色,眼下硬是憋紅了脖子,也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蕭琰冷冷盯了他半晌。
蒼淵突然從衣襟裏掏了個小本出來,兩眼一閉遞了上去:“殿下,屬下不便言語,還望殿下見諒。公主和小主子今日說的話,屬下都一字不差地記在本子裏了,請殿下過目。”
蕭琰抿了抿脣,到底是沒說什麼,伸手將本子接了過來。
他正欲翻開,餘光又掃到還跪在地上的蒼淵,開口道:“你先出去。”
直到昏暗的寢殿裏只剩他一人,蕭琰才走至燭臺前,點了根蠟燭放置桌前,靜靜地翻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