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諸事皆宜。
宋稚綰的及笄禮便定在這一日。
她一大早便被侍女和一個老嬤嬤叫了起來,老嬤嬤姓崔,是宮裏的老人了,如今在惠貴妃身邊伺候,被遣來提點着今日及笄禮的流程。
宋稚綰不願太過隆重,因而及笄禮定在東宮正堂,一切從簡。
雖說從簡,但該有的體面也絲毫不差。正賓請的是平陽侯夫人,也就是平陽侯龔老將軍的妻子,蕭琰的師母。
平陽侯夫人曾是太后生前的閨中密友,在京中也甚有威望。
其餘的有司、贊者也一應安排妥當。
來的賓客不多,但放眼望去,皆是王公貴族的婦人。惠貴妃、元妃、肅王妃、端王妃……都來了。
盛家也接了帖子,就連蘇州的公孫府,也來了人。
宋稚綰雙親已逝,按理來說,應由盛家的族中婦人擔任笄禮的主人,就連盛家也是如此認爲的。
但盛家的人只接到了觀禮的帖子,到了笄禮這日才得知,笄禮主人由公孫府的人來擔任。
宋稚綰前兩日便見過了公孫府來的表舅和表舅母,二人正是公孫向珩的父母親。
笄禮裏裏外外的禮制流程,蕭琰也都一一清點過了。
此時看着坐在銅鏡前梳妝打扮的嬌兒,蕭琰只覺得心底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這股酸澀感不是今日纔有,而是他近半個月來一直藏於心底的。
他擡手捂了捂心口,試圖壓下那股不適感。
北疆的八年,東宮的七年。
於他的今今而言,七年不過是人生潦潦一載,於他卻是畢生之幸。若是沒有宋今今,他還是蕭琰,是蕭國的太子。
可若沒有宋今今,蕭琰二字不過是禁錮靈魂的殘軀罷了。
“太子哥哥!”
一聲驚呼將蕭琰的思緒抽回。
宋稚綰回頭驚喜地看向來人,笑靨如花的面孔輕點朱脣,嬌嫩欲滴。
她站起身,嬌聲問道:“太子哥哥覺得今今好看嗎?”
蕭琰走上前,垂眸凝望了片刻,才輕笑道:“好看,在孤眼裏今今是最好看的。”
宋稚綰羞着臉低下頭。
這兩日她陸陸續續收到了不少生辰禮,不管是有沒有送帖子的,也都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備了禮。
只是宋稚綰還未曾收到蕭琰送的生辰禮。
她垂着腦袋,扭扭捏捏地想問,可又想着太子哥哥定然不會少了她的,於是又忍住了。
正巧,崔嬤嬤從外頭走了進來,低聲提醒着,莫要誤了吉時。
蕭琰一聽這句“吉時”,心口又是猛地一抽。
直到宋稚綰被扶着走去前院正堂後,他才緩緩坐下,垂頭扶額,像是個眼看着自己寶貝女兒出嫁,心中萬分不捨的老父親。
王忠在一旁不忍勸道:“殿下,小主子長大了是好事兒,您該高興纔是。”
蕭琰咬着牙:“孤很高興。”
王忠:“……”
及笄禮的禮節繁瑣,即便是從簡,三加三拜的笄禮儀式也一應不少。
拜罷,平陽侯夫人便念祝詞:“甘醴惟厚,嘉鑑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而後宋稚綰拜過禮,跪聽訓詞。
方算禮成退場。
……
夜幕漸落。
將觀禮賓客都送走後,宋稚綰回到西殿,便卸下了端了一日的儀態。
她斜躺在軟榻上,踢着腳,將腳上的繡花鞋踢走,蕭琰走進來,剛好見一只鞋子落到跟前。
他挑了挑眉,笑着撿起:“今今如今可不是小孩了,怎的還如此沒有規矩。”
宋稚綰摸了摸頭上硌人的釵環,輕輕抽出兩支,將頭靠在軟枕上。
擡着下巴傲氣道:“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規矩的,可這裏又沒有外人,太子哥哥也要拘着我嗎?”
這句話問到了蕭琰心坎上,他自然是不忍心拘着她的,要不然也不會養成這般驕縱肆意的性子。
他勾着脣走到軟榻邊上坐下,剛坐定,眼前便伸來了一只手。
白嫩嫩的掌心朝上,看着軟乎乎的。
宋稚綰理直氣壯地向他討要:“太子哥哥送我的生辰禮呢?誰都不差,就差太子哥哥的了。”
蕭琰知她按捺不住,一早便準備好了。
王忠從外頭捧進兩個一大一小的錦盒,宋稚綰一瞧見便想下榻走去,只是她腳尖剛碰到地,下一刻,身子又被攔腰騰空抱起了。
她掙扎了兩下,嬌嗔道:“太子哥哥!”
“不急。”
蕭琰抱着人放回榻上,轉頭遣退一衆侍女。
殿裏的燭火亮堂,映得一雙水眸瀲灩。宋稚綰看着他走去梳妝檯前拿了個東西,又走了回來。
是她梳頭用的木梳子。
這把梳子,蕭琰也拿過多次。
他擡手扶正那顆滿是簪釵的腦袋,將發上的首飾一一卸下。沒了珠翠的點綴,青絲如瀑,更顯柔美。
宋稚綰一開始還坐得住,只是沒一會,便又扭着身子問:“好了嗎太子哥哥?”
蕭琰放下梳子,沒忍住在她臉上的軟肉捏了捏:“小刺撓精!”
兩只錦盒,大的那只約莫有三尺多寬,宋稚綰只瞧一眼,便能知曉裏面裝的是什麼。
蕭琰將錦盒呈至她眼前,宋稚綰將盒子掀開。
裏頭躺着一把製作精良的雙尖刃,比她原先那把大了許多,卻也精細了許多,饒是宋稚綰心裏知曉是何物,此時也不免被驚豔到。
她原想着太子哥哥做的,大概會比精通鑄藝的工匠粗糙,若不能用,她便好好收起來。
沒成想,眼前的刀刃寒光畢露,刀鳴清脆,連刀把上的花紋也精細無比,稱得上是一把好刀!
蕭琰將她的反應收盡眼底。
心中不免暗暗得意:看來,他做得應當是不比宋將軍差。
宋稚綰將那把刀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又深吸了好幾口氣,擡眼時還是紅了眼眶:“太子哥哥,王公公說我長大了,往後不能動不動就哭。”
她頓了頓,想將眼淚憋回去,但好像流得更兇了:“嗚…可是我忍不住!”
她跪坐在榻上,將臉埋進了蕭琰的腰間,哭聲不大,卻比肆意哭鬧時更惹人疼。
蕭琰任由她將淚水抹在自己衣衫上,無奈嘆道:“孤送今今的生辰禮還未看完呢,今今看過了再哭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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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尖刃是宋稚綰想要的,而另一件禮,纔是蕭琰想送的。
宋稚綰擡起頭,愣愣地接過那只錦盒打開。
裏頭竟是一對鴛鴦佩。
“此物,是孤的母后留下的。”蕭琰看着那對玉佩,眼底蘊藏的情愫緩緩翻涌。
“這對玉佩是父皇和母后年少時的定情之物,母后生前便同父皇說好,要將此玉佩留給孤。”
說到這,蕭琰卻藏着最後一句沒說:若日後碰到喜歡的女子,便將此玉佩贈予心上之人。
宋稚綰一怔,擡頭看他,卻陷進了那雙深邃又飽含柔情的眼眸。
鴛鴦佩?
定情之物?
她心底像是有什麼欲破繭而出,但卻心口發顫,不知作何言語。
蕭琰擡手輕撫着她的眉眼,話中隱隱帶着某種暗示,他道:“孤如今,將此物送給今今。若今今心裏有喜愛的男子,便可將此物,贈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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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月色忽明忽暗。
牀榻上的小人抱着那只小錦盒入了夢,蕭琰在牀邊看了許久。
他不知宋稚綰睡前想同他說什麼,是向他表明心意?還是依舊裝作毫不知情,僅謝他送的禮?
蕭琰不想做這個處心積慮的惡人。
所以他適時堵住了她的話,將玉佩交給她,讓她來抉擇。
宋今今。
不要讓孤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