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夢醒無言
她坐在帳篷後的木凳上休息,捧着一杯熱豆奶,手心溫熱,心也隨着這春日的暖意柔.軟下來。
這時,一個男孩跑過來,小臉紅撲撲的,手裏捧着一張折得皺巴巴的畫紙。
“江老師,我畫好了!”
她接過來,是一張簡單的風景圖:山、樹、太陽,還有一個揹着畫板的女孩子站在一棵樹下,仰着頭看天。
“這是誰?”
“你呀!”
他笑得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牙牀。
“這是你在看春天!”
她一愣,隨即輕輕地笑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因爲一句這樣稚拙卻真摯的話而笑出來。
“謝謝你!”
她輕聲說。
“江老師會收好這幅畫的!”
傍晚她回到山上,天邊霞光溫柔地鋪滿整個天空,像是一幅被打翻的油畫,紅與橙層層疊疊,暈染在山嶺之間。
她一進門,唐浩傑便走出廚房,手裏拿着還冒熱氣的毛巾。
“去洗洗,風大!”
她接過,輕輕擦了擦臉,然後去廚房端了碗湯出來。
“今天玩得很累?”他問。
“不累!”
她把湯攪了攪。
“今天很快樂!”
他說不出話,只是看着她眼裏的光,比窗外落日還溫柔。
“浩傑!”
她忽然開口。
“嗯?”
“我真的,快好了!”
他說。
“我知道!”
“不是以前那種‘我會努力好起來’的那種‘好’,是……我真的快走到岸了!”
她望着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聲音溫緩堅定。
“我終於明白,岸不是別人爲我撐的,是我自己一寸一寸走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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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目光中有太多東西,深到幾乎要溢出來。
她沒有回頭,只是繼續說。
“過去我一直在想,傷我最深的人有沒有愧疚,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我該在意的!”
“我不需要他的悔意,也不需要他的解釋!”
“我只需要我自己,再也不爲誰失眠,再也不爲了過去的一個名字,就讓現在的自己陷入泥潭!”
她輕輕放下湯碗,手指扣着碗邊,掌心已經不再冰冷。
“我不恨他!”
“但我,也不會再原諒他!”
那一刻,她終於將所有過往沉沉地放下了。
像把一塊壓在心上多年的石頭輕輕放回山腳。
她終於自由了。
顧承硯一夜未眠。
天矇矇亮時,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的輪廓,灰濛的天色和他的臉色一樣沉。
昨晚夏知薇的話在他耳邊迴盪,久久不能散去。
“她現在的顧承硯是唐浩傑!”
“而你,是她過去的夢!”
他一遍遍咀嚼這句話,內心像被撕扯開一道口子,鈍痛卻無法忽視。
他想否認,想告訴自己那只是夏知薇的情緒發泄,可偏偏那句“她不再是你記憶中的人了”像一道錘子,狠狠砸在他已經破碎的執念上。
他真的不知道江雲熙現在是什麼樣子。
自從她離開,他再沒真正讀懂過她的情緒。
她變得安靜、從容、不再有情緒起伏。
即使面對他的懷疑、他的查證、甚至夏知薇編造的一系列“證據”,她也不再辯解,不再反抗。
她太平靜了。
平靜得讓他心慌。
那不是釋懷,是死心。
他原本以爲時間能修復一切,可現在他才明白,她走的那一步,是永遠。
他走回辦公桌,將昨晚沒關的電腦喚醒。
屏幕上停留着一封未發送的郵件,是他凌晨寫的,寫給她。
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只剩下一句話:
“你有沒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刻,願意重新相信我?”
他盯着這句話很久,指尖懸在“發送”鍵上,最終還是一點點滑落了回車鍵旁的空白處。
他關了電腦,起身去洗了個冷水澡。
等他再次換好衣服下樓時,客廳裏早已擺好早餐,傭人恭敬地站在一旁,而夏知薇穿着一件得體的米白色長裙,坐在餐桌前,一邊喝着豆漿一邊翻着財經雜誌。
她看到他,笑着放下杯子。
“你醒了?早點喫點東西,等會你不是還有一個董事會!”
他點頭,坐下。
“我讓人給你做了你以前最喜歡的香煎牛肉片!”
她把盤子推到他面前。
“你最近胃口不好,先墊墊!”
他沒動,只是看着桌上的牛肉,忽然想起江雲熙做飯的樣子。
她刀工不算好,炒菜也時常放錯調料,可她總會在他下班那一刻站在廚房門口,頭髮亂糟糟的,笑着說。
“我試了個新菜,要是難喫你不許罵我!”
她做的香煎牛肉常常太鹹,他喫一口就咳嗽,但還是每次都喫完。
她那時候愛得毫不保留,他卻總是在對她生氣的細節中,忘了她的全部好。
“承硯?”夏知薇輕聲喚他。
他回神,點了點頭,低聲說。
“謝謝!”
她看着他低頭喫飯,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她知道他的心不在這裏。
哪怕他坐在她面前,哪怕她已經是顧家公開默認的女主人,他的眼神卻始終飄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輕聲道。
“承硯,我最近想去一趟舊金山!”
他擡頭,目光有些警覺。
“我只是想去看看你出差時候提到的那個項目!”
她解釋道。
“我聽說那邊的新建築設計很出色,顧氏未來也想涉足那塊資源,我想提前做點功課!”
“你自己去?”
“當然不是!”
她笑笑。
“我打算帶兩個助理,順便做個調研!”
顧承硯沒表態,只是低聲說。
“我會讓人安排!”
“謝謝你!”
她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你最近太忙了,我就不打擾你行程!”
他低頭吃了一口飯,腦海裏卻已經開始分析她突然提出去舊金山的真正目的。
他知道她不是對項目有興趣。
她知道他剛從舊金山回來,也知道江雲熙還在那裏。
她也許察覺到他動搖了,所以要趕在一切崩塌之前做點什麼,或者她想親自去確認一些事情。
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會阻止她。
他想看看,她到底還藏着多少底牌。
……
舊金山,下午。
江雲熙站在畫室裏,換好畫紙,把調色盤重新洗淨,重新坐回窗前那把白色藤椅。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肩膀上,暖洋洋的,她卻感覺不到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