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元便是那漳平縣的縣令。
沈雲歌看向穆元湛,他分明的下顎明顯地跳動,顯然是心中怒氣騰起。
要想查那梁三元,不能直接去縣衙,倒是有一個口子可以探一探。
如今趕路來不及,只好夜宿此地,明日一早再返回去。
夜裏何縣令不似那梁三元擺滿了珍饈美饌,只桌上幾個清淡菜,也無酒飲,道:“小官每月俸祿供着一家老小,實在沒有更豐盛的餐食接待王爺。縣衙更是清苦,上面撥下的銀兩都給百姓修路搭橋,救濟本縣老弱病殘了,這點清淡飯菜還望昭王殿下不要怪罪。”
何縣令這樣的官員沈雲歌尤其熟悉,他與自己的舅舅江哲安行事像是兄弟一般,只不過比舅舅更直白一些。
沈雲歌希望他這樣的人在仕途上能夠順遂。
穆元湛亦微笑回道:“何縣令客氣,本王對喫食從不挑的。”
此番穆元湛的一切舉止言談更讓眼前的縣令心生敬佩與慚愧,心裏直罵:京城中哪個草包傳出昭王那樣惡名的!
三人同桌喫罷晚餐,何縣令好生安排了幾人去往官驛投宿。
翌日一早,又是清淡的飯食後,穆元湛暗自留下一錠銀子啓程返回漳平縣。
路上沈雲歌神情凝重,若是真的找不到那張婆子,那還會有什麼線索可供她去尋呢。
“噹噹”有人敲車窗,沈雲歌回過神,將車窗打開,穆元湛騎馬相隨一旁,向她投來安慰一笑,“不要擔心,無論如何,兇手不會讓她逍遙法外的。”
他的仇他要報,她的仇,他再不會讓她一個人去尋。
沈雲歌沉默半晌,終於說了那句這些日子一直想說的話:“謝謝你,王爺。”
不遠處的湯圓眉眼向上一挑,眼珠子快要掉到馬背上,他心道:終於向王爺說了句像樣的話了。
他偷偷回過頭去看他家王爺,嘴巴咧到耳朵根。
穆元湛亦是瞳仁微頓,一雙銳氣幽深的雙眸良久側目看着窗前那張瓷白如玉的臉。
太陽下無瑕面頰那絨絨的絨毛髮着些許亮光,兩半紅脣好似熟透的殷桃,讓人瞬間覺得口乾,有想去吮之解渴的衝動。
沈雲歌被他看得驀然心尖一跳,隨即眼睫慌亂一閃,便靠回了車壁。
好一會兒連車窗也忘了關。
她怔愣着。
不可以,怎麼可以胡思亂想,他可是妻妾成羣的,自己是有底線的。
![]() |
![]() |
![]() |
沈雲歌緊蹙眉頭閉上眼。
這時站在車頂的大寶撲騰着翅膀落在車窗前,兩個爪子緊緊抓着窗沿,身子和腦袋裏外兩側搖晃着,像它自己娶了媳婦一樣,時不時發出“嚕嚕”聲。
沈雲歌就像被一個小朋友從窗戶窺探到她祕密,對方好像笑她呢,隨即她拍大寶的小腦袋,將其趕了下去把窗子關上。
……
夜幕前幾人又回到了漳平縣,穆元湛卻沒有去找梁三元,而是向縣衙附近的人打聽,前日縣衙裏審的那莊豪紳佔百姓地的案子,那被佔地的百姓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一直打聽了第五個人時纔打聽到那百姓的具體信息。
那人是漳平縣附近一個叫孔家村的村民,名叫孔大河。
於是穆元湛和沈雲歌四人便先去了孔家村。
很快便打聽到孔大河家的住址。
一個籬笆院,三間茅草房加一個柴房。
院子裏溜達着兩只雞。
籬笆院是開着的,穆元湛和沈雲歌站在門前喚道:“是孔大河家嗎?”
好一會兒一個一瘸一拐的,約莫四旬的男人從屋內走了出來,嘴角和眼角都掛着淤青,明顯是被人打了,前日在堂上見他時他還好好的。
“你們還要怎麼樣?”男人看到對方衣着富貴,眼中噴出火。
穆元湛雙目清凌,聲音溫肅,道:“你是孔大河?”
孔大河聽出對方不像是豪強和縣令派來的人,直直地看着穆元湛,語氣謹慎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一個“又”字,穆元湛和沈雲歌已經知道,他果真被什麼人找上門打了,也許找上門的完全不止一波。
這時穆元湛淡淡一笑,既有王爺的尊貴,又沒有以權貴壓人的氣勢,聲音溫肅繼續說明來由:“你無需緊張,我二人見過你上堂訴狀,此來是爲了看你到底有沒有得到應有的補償。”
孔大河聽到穆元湛的話卻忽地嗤笑一聲,“看你像是個聰明的,看我這一身傷像是得到相應補償的?”
於是孔大河打開了話匣子,“沒天理呀,他們官紳勾結,捱了打我才知道。”
原來孔大河因自己身體有了病痛,不能耕種田地,便與那豪紳簽署的是租賃契約。
三畝地,往日一年最少產六擔糧食,豪紳租孔大河的地,每年分給孔大河三擔糧食,可到了今年分糧時候,孔大河卻只得到一擔糧。
於是他找那強紳理論,並拿出契約,沒想到那豪紳壓根不認賬,只道孔大河的地根本產不出那麼多糧。
孔大河種了幾十年地,往年氣候如何,豐年或是乾旱之年,能打多少糧食他都有數的。
今年雨水多,是個極豐之年,他雖不能勞作,卻是三天兩日去那田地裏看他地裏的那些莊稼。
打六擔糧是足足有餘的。
明擺着就是那豪紳欺壓他,欺他無族兄,妻子早年過世,只剩下一個年邁老母和柔弱的小女兒。
無任何靠山,就是故意拿捏他他也不能怎麼樣。
於是孔大河氣不過寫了訴狀告到了縣衙裏。
沒想到啊,沒想到,那縣令梁三元竟是他們一夥的。
他是寫了判決書,讓強紳按照租賃協議上賠償孔大河,孔大河也很滿意地跟着強紳離開縣城來到孔大河家。
就當孔大河高興地以爲強紳要好商好量地予他賠償,沒想到,那強紳卻只多給他不到半擔糧食。
孔大河氣不過,說下一年不給強紳種地,沒想到,強紳卻問那地哪有他想讓種便種,不想讓種強紳便不種的,根本由不得他。
孔大河氣得腦袋一悶竟把地契拿出來,在強紳面前揮着,直道,地是他孔大河的,給不給人種就是他自己說了算。
萬萬沒想到,那強紳竟一把扯下那地契,並連帶放在席子上那縣令梁三元的判決書疊在一起,放在燈燭上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