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阿蘅已經被一記手刀打暈在外面。
聽着裏面的聲音,蕭景淵閉了閉眼,攏在袖中的手緩緩攥緊,於是越過屏風大步走了進去。
他是習武之人,若是不想讓人發現他的存在,他很輕易就能辦到。
女子的臉頰被水汽沁出薄紅,小巧的鼻尖覆着細汗,兩道秀眉緊擰着,墨絲如瀑浸在水中,幾縷溼發貼在瑩白的頸側,隨着呼吸微微劇烈起伏。
這幅模樣,彷彿印證了什麼猜想。
蕭景淵冷着臉,垂眸盯着她的臉,胸中莫名騰起一股無名火,額角青筋暴突,恨不能對她做些什麼!
他俯下身,手指撐在桶沿,用力到指尖泛白,薄脣因憤怒而緊抿成一條直線,甚至微微下撇。
他以爲自己早已做到毫不在意,可當他知道沈霜寧的春夢裏竟是別的男子時,他一時竟無法接受。
但很快,滿腔的怒火都被理智強行壓下,在眼底化爲了一片悲意。
而他的眼睛,始終盯着沈霜寧的臉,沒有絲毫偏移。
興許是男人的注視太過炙熱,沈霜寧睫毛輕顫,似乎要醒了。
蕭景淵見狀,直起了身,沒有多待。
在外面留下要送來的東西后,便徑直離開了此地,背影看起來竟有幾分狼狽。
謝臨在三天前就收到了沈霜寧的信。
而他所遭遇的事情恰巧和沈霜寧的夢境有些許重合之處,不過又很不一樣。
謝臨的確被黑風寨的女寨主看上了,對方還設計將他抓到了黑風寨裏,要強行拜堂,但是這都在謝臨的剿匪計劃之中。
這一環則是美男計。
彼時他從探子手裏收到沈霜寧的信時,正在黑風寨裏。
謝臨沒想到沈霜寧會給他寫信。
他迫不及待地拆開。
信上她問他傷勢可否嚴重,有沒有水土不服,胖了還是瘦了,還要他萬事當心,別逞強,又說了點自己在京中的事,也就沒有別的話了。
看着信上再尋常不過的關懷之語,恨不得將每個字都拆開來看無數遍。
她在擔心他,牽掛他。
明白這一點,謝臨心裏泛着絲絲甜蜜,嘴角也不由流露出笑意來,身上的傷都不覺疼了。
於是他執筆,斟酌了很久,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不知如何落筆。
廢了不知多少張信紙,才寫好一封回信,想了想,又將自己的腰封一同送去。
而蕭景淵留下的信,正是謝臨給她的回信,還有謝臨的貼身之物。
蕭景淵走後不久,沈霜寧便醒了。
她在裏頭喚了阿蘅幾聲,卻遲遲等不到迴應。
水也有些涼了,沈霜寧只好獨自出來,取了暖架上的中衣穿好後,這便走了出去。
偏殿裏靜悄悄的。
一看阿蘅昏迷在臥榻上,臉色驟然一變,當下快步過去。
“阿蘅,阿蘅?!”沈霜寧慌張地晃着阿蘅的肩膀。
不一會兒,阿蘅漸漸轉醒,她緩緩直起身,用手捂了捂有些痠痛的後脖頸。
隨即才意識到什麼般,立即看向小姐,神情緊張。
“小姐,你沒事吧?!”
沈霜寧連忙道:“我沒事,你怎麼暈了,到底怎麼回事?”
阿蘅從臥榻上起身,啐了一口:“方纔有人進來,我中了暗算!狗賊!”
一聽有外人進來過,沈霜寧神情微變,她方纔可是在沐浴!
“你可有看清是什麼人?”
阿蘅搖搖頭,撿起了掉落在地的刀。
當時她察覺有異,只來得及抽出刀,可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動作,就被打暈了,以至於連那狗賊的臉都沒有看清!
可惡!!
而那兩名宮女,也同樣被打暈了,將她們喚醒後,她們也是一問三不知。
宮女害怕道:“此事可要告訴公主殿下?”
說實話,她們在長樂宮當差這麼久,也是頭一回遇見這種事!
沈霜寧沉銀片刻,道:“先看看有沒有少了什麼。”
對方費盡心思進來,卻沒有傷人,難不成是謀財?
不一會兒,阿蘅拿着什麼東西過來。
“小姐,我在桌上看見的。”
阿蘅一手捏着信,一手拿着個鹿皮腰封。
沈霜寧靠坐在軟臥上,拆開來看到是謝臨的信,面上的凝重猜疑瞬間化爲了喜意。
還真是心有靈犀。他才念着他,就收到信了。
看來那人只是來送信的,她真要感謝他。
沈霜寧一天的陰霾都消散了好些。
她斂了神情,朝那兩名宮女說道:“今夜之事不要驚動公主殿下,你們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明白了嗎?”
兩名宮女連連點頭,此事說白了也是她們的過失,姑娘不想追究,她們都謝天謝地了!
說來也怪,明明眼前的女子只比公主殿下大兩歲,也是個閨閣女子,可有時候從那身上散發的氣勢卻一點也不像少女所有,就譬如現在,挺震懾人的。
宮女心下對沈霜寧更加敬重。
宮女走後,只剩阿蘅在她身邊。
“原來是送信來的……”阿蘅忍不住抱怨道,“把她們打暈就算了,怎麼連我也不放過?疼死了。”
阿蘅心想,一定是蕭世子身邊那個討人厭的青峯!
沈霜寧沒有言語,只坐在燭火旁看着手裏的信,眼神柔和,看得也仔細,嘴角噙着笑意。
謝臨沒事,她也總算安心了。
阿蘅卻不解道:“小侯爺送腰帶來作甚?”
沈霜寧拿起那鹿皮腰封,臉頰卻有些紅了。
解束腰玉帶,遣人送歸妻。
男子遠征送女子腰封,是夫妻間纔會有行爲,是以貼身之物寄相思。
沈霜寧解釋給阿蘅聽,阿蘅反應過來便炸毛了。
“小侯爺怎麼能佔小姐便宜呢!他又不是姑爺!”
沈霜寧連忙捂住她的嘴,“噓!小點聲!”
只是這表情分明是很受用的。
蕭景淵並未離開。
他立在偏殿外的樹上,本就一身玄衣的他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
他耳力和目力都極佳。
忽然感到一陣興意闌珊,扭身離去。
沈霜寧躺回牀上時,卻在想着方纔沐浴時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旋即又掐滅了腦中的念頭。
絕不可能是蕭景淵。
這種小事哪裏用得着蕭世子親自跑一趟,且他這麼討厭她,是不會來的。
第二天見到沈霜寧時,景瑜公主明顯察覺到她心情好了些,於是在去書齋的路上,主動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好事?
沈霜寧自然不會告訴她原因,隨口糊弄過去了。
就快到了書齋,遠遠卻看到一個頗爲熟悉的身影。
男子一襲玄青錦袍,長身玉立,氣質清冷,竹影在他身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沈霜寧沒想到給公主殿下講課的人會是自己的兄長,轉念一想便明白了。
翰林院那些老學究定然是覺得給公主殿下講課是兒戲,是以一個個推脫着不願來,這擔子自然就落到了年輕的沈修辭身上。
沈修辭在國子監時便出類拔萃,是公孫先生的得意門生,學問方面自是頂好的,聖上也放心。
而沈修辭想走仕途,自然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若是能將公主教好,也算是立功了。
宮中人多眼雜,須得謹言慎行,今日沈修辭是她們的教書先生,不是沈霜寧的兄長。
沈霜寧規矩地喚了聲“先生”,卻在偷偷朝他眨眼。
沈修辭微微頷首,並未多言。
景瑜公主一心想好好表現,也乖巧地喚了句“先生好”。
沈修辭拱手回禮:“公主殿下。請坐。”
沈修辭原以爲聖上打算讓小公主唸書這事,公主自己並不樂意,結果卻見景瑜公主十分認真,回答問題時也並不敷衍。
沈修辭見狀,也不由認真了幾分。
一個時辰後,講課便結束了,沈修辭給景瑜留了個問題,景瑜仍坐在位置上思索,一手執筆,刷刷刷地在上面寫着什麼。
趁這個時候,沈修辭將沈霜寧拉到一旁,正色道:“你可知聖上還要考覈公主的射藝?”
沈霜寧眉心一跳:“什麼?”不是念書而已嗎?
沈修辭道:“我昨日纔得到消息,再過一月,女真國的公主會來大梁,聖上如今決定要讓公主殿下修學六藝,就是爲了此事。”
女真國以女子爲尊,都是極其出色,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那位公主更是個中翹楚。
沈霜寧沒問女真國公主爲何要來,只蹙起眉道:“一個月,這點時間能學會什麼?公主殿下喫不得苦,射藝估計也只能學得皮毛而已。”
沈修辭看着她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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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寧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瞪大眼睛:“聖上讓我伴讀,該不會到時候要我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