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瀟聽着這看似委屈,實則強勢無比的話,不自覺喉頭滾了滾。
平時有官員來府裏拜訪,討論時事朝政,沈昱珩便是會細究到每個字眼,若是旁人惹得他不順心了,他便蹙起那冷淡的遠山眉,用再冷不過的目光睨着人家。
看似雲淡風輕地說一聲:“哦,是麼?”
或者簡簡單單一個字,“嗯。”
便再無下文了。
轉瞬回去,可能就徹底把此人擋在門外,莫想再踏入相府一步。
端方君子,也有如此狹隘的一面。
她若是再不做出點反應,想必沈昱珩不會罷休,沒準會在夜裏想着法兒的折騰她。
上月,這人就不知從哪找來了條細細的銀鏈子,上頭綁着個小鈴鐺。
在臥榻上時,他便親手將那鏈子系在她腳腕上,夜裏,那小鈴鐺便叮鈴鈴響個不停。
等到第二日,他才又悄莫聲的將那鏈子取下,跟做賊心虛似的。
深吸一口氣,俏生生望着他的眼,道:“那你說,你想怎麼樣?”
沈昱珩下意識撥着腕子上套着的檀木手串,忽聽她這無奈又像是撒嬌的話,撥珠子的手一滯。
他澀了澀喉嚨,眼神幽幽凝着她,喑啞出聲:“卿之,親我。”
陸喬瀟眼神怔了怔,他給的信息量這麼少,真以為自己和阿遙一般,他只言片語,她便能會懂他的意麼?
叫她親他,又沒說親哪邊?
陸喬瀟大小也是在巡防司任官職的人,她平時也習慣了旁人伺候這伺候那,甚至自己也只是說只言片語,便有人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這會兒子,迴旋鏢扎到自己身上,又手足無措了。
唉。
見她不動彈,沈昱珩眉峯微微蹙起,像是要說些什麼。
陸喬瀟覺得這該死的眉峯是個危險信號,她連忙主動問:“親哪邊?”
此話一出,沈昱珩眸色更黯了,跟被掌風熄了燭火的黑屋似的,幽暗的氣息緩緩籠過來。
“可以。”沈昱珩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着說的。
陸喬瀟懵了,這不和前些日子來巡查的兵部官員一樣麼?
你問他大人要檢查什麼材料,我們這就去準備?
他說:拿來。
陸喬瀟:“…………….”
給她徹底整了個大無語,在顧老大和滿堂下屬面前險些破口大罵。
還好她性子能忍,受得了酸、也受得了累,更受得了氣。
陸喬瀟朝沈昱珩的位置向前挪了些屁股,臉湊到他耳邊,目光掃到了沈昱珩珍珠般的耳垂。
她發現了一個奇異的事。
沈昱珩的耳垂如有福氣的女子般,珠圓玉潤,小巧可愛。
目光從耳垂流連到他的臉頰,肌膚細膩光滑,底下似乎透着隱隱的粉……..
陸喬瀟嚥了咽口水,目光觸及他嫣紅的薄脣時——
“看夠了麼?”頭頂傳來一聲閻羅的低喚,那人眼眸似乎含了無盡的剋制,像是在極力忍耐些什麼?
快對她沒有耐心了。
陸喬瀟迅速作了判斷,上回他露出這種表情時,得罪他的官員已經被慎刑司拷問了。
哪怕不會被送去慎刑司,但威風凜凜的陸指揮使會在牀榻間被折騰的連聲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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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機立斷,陸喬瀟傾身靠去,快速的在他的嘴脣上碰了一下。
陸喬瀟見沈昱珩的臉色好看了些,剛想長舒一口氣,手腕卻被輕輕一帶,輕而易舉滾去了他懷裏…
“卿之,不會親的話,我可以教你。”
——
陸喬瀟這段時間忙得連軸轉,每日早出晚歸,為的是查一樁假錢流通案。
京中幾家生意紅火的鋪子裏,都遭到了人檢舉,說在與店主交易時,發現了假錢。
但當她帶人將幾家鋪頭的老闆夥計和涉及此事的顧客一一帶回巡防司詢問時,這些人卻直喊冤枉,說他們也只是沒注意那貨幣是假的,主要那錢鑄得和真的幾乎一模一樣。
是哪個眼尖的,竟能發現這真假錢之間的區別來?
所以——
若是尋常百姓家難以辨別真假錢的區別,那便是達官貴人?
也不對,大部分貴人府上的物件,也都由下人前去採辦,誰會管這一二兩銀錢之前的差別?
除非——除非這事,是有人要故意引出來,目的是為了指引着她查下去?
陸喬瀟指尖停留在案宗的一頁,眼神幽幽望着燭臺上竄動的火光。
她上一世在太學時,也並非不學無術,她記得太傅秦老先生有次親自來學堂授課,她為聊表對於老人家的尊敬,還認認真真坐了兩個時辰聽了講。
從古至今,朝廷掌管銀錢鑄發之事,市場上能流通的都是官銀,每年朝廷會根據各州縣的生產情況印發適當額度的銀錢。
只要鑄幣權在朝廷手中,那市場便得以維持正常秩序。
但若是有心之人鑄私錢………..那對市場和物價的干擾,後果不堪設想。
這也是為什麼朝廷在管稅收時,會仔細到嚴苛,對於偷漏稅的情況絕不姑息。
有官爵在身,按理應繳納比普通百姓更多的稅銀,
而像佛寺、道館之類的清修地,則可以免去稅賦,功德錢用於自身廟宇休憩和僧侶日常吃喝生活用度。
繳稅是門學問,架在普通人頭上的一把刀,達官貴人衣袍上的一鴻毛。
陸喬瀟藉着微暗的燭火,又翻閱了本朝關於稅收的相關制度,這一看便是兩個時辰。
她讀着讀着,許是因為夜深的緣故,從前的很多事都在腦海中愈發清晰起來。
她仔細回憶着上一世自己嫁入裴府之後,道聽途說或是給公婆侍弄茶水時聽來的一些事。
在她死去的三年前,朝廷發生了一次駭人聽聞的殺僧案。
包括本朝最大的皇家寺廟——廣林寺在內的共十三座寺廟,莫名其妙死了好多僧人。
有的寺廟被血洗一空,僧人死狀極慘,像是仇殺,有的寺廟被燒了個乾淨,僧人屍骨無存,還有的寺廟莫名其妙突發了疫病,僧人死於鼠疫……..
夜裏想起這駭人聽聞的事,還怪瘮人的。
陸喬瀟揉了揉痠痛的眉心,眼神卻瞥見燭火輕微地閃動了幾下。
有人。
她眉頭一皺,這個點,莫不是盜賊?
他們前些日子搜刮出來的假錢,就堆在巡防司裏頭,如若不然——
是來銷燬證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