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珩抿了抿脣,不動聲色道:“之前你不也說此人深藏不露,不像是之前表現的那樣單純麼。”他攬在身邊人腰肢上的手不自覺收攏了些。
“我瞧着也是,他夜裏過來,說是看案情進度,能安什麼好心?”似乎怕她不信,沈昱珩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陸喬瀟望着他那微蹙的遠山眉,一副煞有介事大義凜然的模樣,頓時心覺好笑,她抿脣笑了笑:“知道了。”
聽到她確定的回答,沈昱珩神情鬆快了些,他將她捲到懷裏,“睡吧。”
陸喬瀟猛然擡眸:“你在這睡?”
沈昱珩見她驚恐模樣,忍俊不禁:“後半夜阿遙在外頭守着,若有人過來,他會處理的,再睡會我便去上朝了。”
陸喬瀟這才略略安心,將頭枕在男人胸口。
她本想問一句:夜裏這樣累,第二日上早朝不會困麼?
但望見沈昱珩那眸子在黑夜裏亮得和辰星似的,生怕他還有精神和餘力,陸喬瀟便憋住了想問的念頭,安安心心睡過去。
翌日晨起,身邊人早已不見,屋子裏一切如舊。
陸喬瀟利索穿衣洗漱,她正要出門時,在桌案上瞥見了一把弓。
弓如彎月,雕文刻鏤,弦更是用彈性極佳的小牛皮筋繃成,一看便知品質上上佳。
只是……
這弓還怪眼熟的嘞。
陸喬瀟腦海飛快地閃過一些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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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來了,這把弓,是之前和沈昱珩逛街時,她想買卻沒捨得的那把。
當時目光流連在那好久,他竟看出來了?
陸喬瀟心思一動,嘴角不自覺勾起笑。
“陸指揮使!”一聲洪亮的呼喚將她拉回了現實。
是三斤,跟在她身邊的一個小兵,做事踏實,賣力肯幹,也是顧老大幫她挑中的人。
“怎麼?”陸喬瀟握弓的手捏得緊緊的,語氣裏帶着些歡欣。
“指揮使您昨天睡得好麼?聽昨夜巡視的小六說,夜裏的風大,把門板子吹得咯吱咯吱響,怕您睡得不踏實。”
陸喬瀟面色一紅,她不自覺咳嗽兩聲:“可以。”
跟前的三斤還在念念有詞:“我這兩日便讓人來把門板子換了。”一邊說着,眼神卻落在陸喬瀟手裏的弓上。
“真是把好弓!”他讚道。
陸喬瀟心裏忽地像是被什麼填滿。
上輩子她一把弓用了好多年,嫁入裴府後便再也沒拿起過弓箭。
裴瑾軒皺眉說那是男人家的玩意兒。
女子使來,便會讓人覺得粗魯。
………
如今,相府裏,有一整間房都擺滿了她的刀槍劍戟,沈昱珩隔段時日還會再給她添置新的。
陸喬瀟也沒想到,今日外出巡視,能在街頭碰着老熟人——林妙芙。
舊時記憶涌上心頭,她眼底掠過一絲恨意。
這人明明生得芙蓉玉面,卻有着一副最歹毒心腸,上輩子在裴府時,步步算計,對她也步步緊逼,聯合着裴瑾軒將她從鮮活靈動一步步推到絕望與死寂。
拿刀子一刀一刀對準她的臉時,也毫不留情面,反而享受着她痛苦扭曲的尖叫,更是派人挑斷了她的手腳經脈,讓她再也提不動刀劍拉不起弓,只得一副軟綿綿的殘破身軀,死在了寒冬臘月的水塘裏。
這一世,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登高跌重比從未擁有,更痛苦百倍。
此女的野心和心機,甚至比自家的那姨娘和兩個庶妹更甚,至少,她們想不出來這麼多折磨人的玩意兒,上一世她的慘狀,有一半以上都是因為她。
陸喬瀟深吸一口氣,走近了林妙芙,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姑娘,好久不見,恭喜你呀,終於心願得償,做了裴二公子的妻。”
她明知道,林妙芙算不得妻,側室頂多是妾。
但她偏想要她難堪。
望見來人是陸喬瀟,林妙芙面色忽地一僵,眼神裏充斥着嫉妒和不甘。
她如今有雖了名分,卻只是個側室,而且她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她這個側室之位,是自己做小伏低、忍辱負重求來的。
而陸喬瀟這個踐人,如今在相府做了金尊玉貴的主母,還得了沈相的寵愛,更是被聖上看中,雖為女子,卻也封了官職。
她恨。
原本她也只是個永安侯府不受寵的女兒啊。
“好久不見,陸姑娘。”林妙芙掩下眼中的怨毒,儘可能用平靜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話。
她知道,裴瑾軒對這踐人尚留情意,他雖因為感動娶了她進門,卻從未提過要讓她掌家做主母的事。
有時在夜裏,裴瑾軒囈語時,還會喊她的名字:瀟瀟。
多可笑啊。
“既做了裴家的夫人,林姑娘可要好好珍惜這個位置,平時做事說話都小心些,別讓人看出些什麼來。”陸喬瀟半眯着眸子,忽然傾身過去,壓低了聲音在她耳側:“否則,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林妙芙聞言身體一僵,她這話像是意有所指?
若非,自己和平陽王的事情,她知道了?
不,絕不可能!
明明自己行事都很隱蔽,這踐人又不會未卜先知?!
陸喬瀟望見她驚疑不定的神情,心中大為暢意。
這種看穿心事,拿捏仇人不安、緊張情緒的過程,可比一劍捅穿她了心,給個痛快要爽得多。
她已物色了裴夫人身邊伺候的一個貼身丫鬟,那丫鬟在裴府過得艱難。
若是有人願意助她脫離苦海,她又怎會拒絕?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她熟悉又厭惡的呼喊:
“喬瀟?”
裴瑾軒穿着蒼青色官府走過來,面色流露出幾分驚喜,他沒想過自己會在街頭碰見她。
陸喬瀟皺了眉頭,她瞪了來人一眼,警告道:“裴二公子,請自重。”
上回給他的巴掌打得來不夠疼麼?還是給他打出了幻覺,覺得他們二人之間還有戲?
在裴瑾軒眼裏,只覺得她那瞪也是嗔。
陸喬瀟換上巡防司的出外勤勁裝又英氣又颯爽,他頗有些無奈地抿脣:“好了,我叫你陸指揮使,這總是沒錯吧。”
他唯一不願承認的,是要叫她沈夫人。
陸喬瀟擡腿就走,她不願跟這個牛皮糖似的人多廢話。
轉過身來,她眼裏流露出幾分思索,上回因為圍獵場的事,明明聖上對平陽王發了難,裴瑾軒作為平陽王一黨,按理說也該受了連累。
只是方才見他模樣,怎麼還很是得意呢?
想到這個,陸喬瀟心裏頓時生出幾分隱隱擔憂。
朝堂之事,便像是一碗水的平衡。
若是平陽王得勢,那便意味着定安王的失勢。
如今沈昱珩僞裝成定安王一黨,不會也受到什麼牽連吧?
裴瑾軒若有所思地望着陸喬瀟遠去的背影,心神微漾。
他近日協助平陽王,解決了聖上頭疼不已的西南河患問題。
爹爹身體不好,在家休沐,聖上命他接管戶部的大小事,位置等同於戶部尚書。
按照這等升遷速度,他趕上沈昱珩——那是指日可待。
“夫君,我們走吧。”林妙芙輕柔晃了晃男人的胳膊。
她眼底裏的怨毒早已褪去,換上的,是溫柔可人的淑婉。
“好。”裴瑾軒抽離回了思緒,他長舒一口氣,眼眸再次望了望那人消失的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