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映璇面無波瀾地靜靜聽着,似乎未有任何觸動。
若是上一世的自己,老夫人竟肯折腰向她一個小輩道歉,宋拓也如此誠懇地示好,那她定會感激涕零,傻乎乎的寬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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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早就心硬如鐵了。
她拿起茶杯啜了口茶水,慢悠悠地道:“侯爺行事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
宋拓一張臉瞬間紅成了豬肝色。
儘管來時做足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因爲韋映璇一句奚落羞臊不已。
有些事心知肚明便是,韋映璇卻公然挑破羞辱他!
可他到底是跟祖母談過話,一夕之間明白了利害關係,知道他必須剋制自己的脾氣。
如今祖母身子羸弱不堪,侯府又惹上了風波,若他再任性下去,侯府的亂子必會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他垂着眼睛,不讓韋映璇看見他眼底的真實情緒,“不敢當。”
韋映璇淡淡笑了笑:“侯爺今日怎如此溫吞了,猶記得我離開侯府那日,侯爺強勢放言,若我走了就此不許再踏入侯府半步,侯爺可還記得?”
宋拓只當瞧不見她嘲弄的目光,誠懇解釋道:“那番話是在氣頭上,事後祖母也訓斥了我。”
“哦?”韋映璇似笑非笑地說:“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侯爺當日指責我使小性子、不夠寬容大度、毫無一家主母的擔當,棄我如敝履的樣子我都還歷歷在目,今日卻要勞動侯爺親自來接我歸府?侯爺回想起那日豪言壯語,可會覺得言行不一?”
宋拓覺得自己此生都未如此羞臊難堪過,恨不能鑽進地縫裏。
他緊緊握了握拳,低下頭說:“是我有眼無珠了,你並非使小性子,只是那日受了委屈。這些年你寬容大度,堪當一家主母之重任,是我昏了頭了,你爲一家主母,我是不該當衆向你發難,讓你在下人面前難堪。”
“我知曉你心裏有氣,加上昨日之事祖母處置的也不妥,讓你受了委屈,因此我今日帶着誠意上門向你賠罪,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次,我日後定會好好待你。我今日來也不只區區幾句歉疚之言,祖母有東西託我交給你。”
他說着,把手邊一個匣子打開,從內取出若干地契人契。
“這是祖母手裏的私產,幾處莊子鋪面的契子、歷年賬冊及下人們的賣身契,這是幾處產業的金庫鑰匙,這些都給你,日後都由你來打理。”
韋映璇輕飄飄瞥了過去。
這些東西可是她上輩子到死都沒見識過的。
光是下人的賣身契就有厚厚一疊,可見那幾處莊子規模都不小,原先都是能撐起侯府半壁江山的產業,可想而知有多豐厚。
老夫人如此痛快給了賣身契和庫房鑰匙,那便是下決心把這些產業徹底都交給她打理了。
韋映璇都有些佩服老夫人了。
她想過老夫人會低頭說軟話請她回去,應該還會給幾處陪嫁意思意思,但沒想到她會如此捨得,把攥了幾十年的金餑餑給了自己。
宋拓瞧見她雖看着匣子,卻眸色淡淡,未表現出半絲興奮,心裏便一沉。
果然還是讓祖母說中了,她最在意的只有遠哥兒!
但他卻是裝聾作啞,絲毫不提韋映璇真正在意之事,只是避重就輕地道:“……祖母日後不會再幹涉府中事務,我也不會再當着下人面讓你難堪,你且安心當你的家,成麼?你便是不考慮別的,也想想遠哥兒,他還小,還需得你照顧,你總不能真的不回侯府。”
“你是我的結髮妻子,我這些年雖在外時間居多,未曾與你好好相處過,心裏卻總是有你的位置。”
韋映璇頗沉得住氣,任憑他如何說,便是聽聞如此賣力討好之言,也只是眼裏浮起些許嘲弄,並未出聲。
她一直不表態,宋拓便有些沉不住氣,心急之下忍不住道:“我先前想讓映雪爲平妻,本是想補償她們母子,可祖母一直未能鬆口,我如今也想通了,此事若未得你和祖母的成全,我今後便再不提了,如此你總該消氣了?你可否儘快回府,早些去張氏那兒安撫,莫讓他們一家去官府鬧。”
他如今只能如此做了,讓映雪先爲妾,日後再慢慢擡她爲平妻。畢竟還未到與韋映璇撕破臉之時,爲了侯府他只能暫且委屈映雪。
韋映璇事不關己地道:“張氏去不去官府鬧怎又與我有關了?我與張氏並無私交,她未籤賣身契,並不是我的下人,鬧或不鬧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宋拓緊緊咬了牙:“映璇,都到了這一步,你就莫要跟我置氣了,如若此事在官府立了案,侯府苛待下人、逼死賬房先生一事便是拍了板,傳出去我今後如何在朝爲官?難道你希望侯府顏面盡失?”
韋映璇嗤的一聲笑:“侯爺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爲,可不像是在乎侯府顏面的,爲何現在卻又緊張起來,若你在乎侯府顏面,當初便不會和姐姐私相授受,更不會在姐姐上侯府做客期間無媒無聘的日日苟在一處偷歡。”
“姐姐若是守婦德之人,我倒無話可說了。如今看來,姐姐是個輕佻孟浪的,倒叫我不得不懷疑她在北地這杳無音訊的七年間是否成日搔首弄姿,與人銀混,輕踐妄爲?峯哥兒可真是侯爺的?這些過往經歷侯爺尚未調查清楚,便急着要讓姐姐爲平妻,侯爺又何曾把侯府的百年聲譽放在心上?”
她句句逼問,若換在往常宋拓早就勃然大怒了。
可今日他卻強行忍着,知道峯哥兒的話題終是繞不過,到底還是要做讓步的。
還是祖母厲害,一早就看破了本質,料到了一切。
他兩拳緊握,青筋都爆起,妥協地道:“你說的我都知曉了,我定會放在心上,着人好好調查的。來時祖母還交代,等你回府後,儘早把峯哥兒歸宗的儀式辦了,就算只是庶子,也該有個正式的名分。”
他語氣看似誠懇,但韋映璇還是從他緊握的拳頭裏看出了一絲言不由衷和深深藏起的憤怒。
韋映璇也不戳破他,只是自嘲一笑。
心道,爲何她上輩子會覺得面前這男人頂天立地?是因爲他高挑的身材,一身的腱子肉,還是麥色的健康膚色,又或是尚且不錯的武藝?可這樣的男人,軍營裏並不少見。
只怪她當時是眼瞎了。
許是她的自嘲太過刺眼,宋拓竟有些不自在。
那樣的嘲弄,彷彿是在嘲笑他今日的折節討好,置最心愛的女人和親生子的利益不顧也要卑躬屈膝地討好她回府。
他深深低下頭,咬牙發誓日後定要把峯哥兒培養出來,纔不負今日之辱。
“峯哥兒爲庶子才合規矩,侯爺既如此明理,那我明日一早便回去,峯哥兒要歸宗,家裏沒個主母主事張羅總是不行的。”韋映璇不緊不慢地合了茶杯蓋,理了理衣襬,從位置站起身。
宋拓看着她從容不迫的樣子,鬼使神差地道:“若你我誕下子嗣,便是侯府嫡子,既有遠哥兒的尊貴,也有親生子的親厚。”
想當初他未與韋映璇圓房,也是私心作祟。想着映雪剛過世,他不該立刻與旁人牀笫之歡,便提出爲映雪守一年,再說……她那時太小,瞧着豆芽菜一般。如今映雪既然活着,倒也不必再刻意避着。
韋映璇卻壓根不迴應此話,只是站起來冷淡地道:“侯爺,恕我還有事,不奉陪了。”
她起身往外走,經過桌邊時,順手收了宋拓面前的匣子。
老夫人給的讓步,她爲何不要?
就算這些東西是屬於侯府的產業,她也總要扒些利息給自己做補償的。
上輩子的教訓讓她知曉,對待有些人,不必按正直那一套準則行事!
在她未想過爭搶時,他們對她無情無義趕盡殺絕,她又何須客氣?
她在宋拓驚愕的目光中,動作流暢地將匣子抱在懷中,坦然地往外走去。
“等等。”宋拓急的站起身,語氣十分央求:“那張氏……我聽說你將他們一家安置起來,他們現在在何處?那張氏可還鬧着去官府?你可否儘快從中調和?”
韋映璇諷刺地道:“侯爺不必多慮了,祖母既然殷切期盼我回侯府當好這個家,侯爺也已擺正了峯哥兒的位置,我自然會盡好當家主母的職責,想辦法勸勸張氏,此事只要侯爺拿出誠意賠償,想來也不難。”
宋拓大鬆了一口氣,悄然擡袖擦了額角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