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心底舊人
“如果他現在回來,我是不是還可以原諒他一次?”
後來他回來了。
可也只是幫她熬了碗粥,塞了兩粒退燒藥,然後睡在了書房。
那天夜裏她沒哭,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有。
她只是看着天花板一整夜沒閤眼。
第二天一早,她去超市買了新的毛毯、熱水壺、指甲剪,她告訴自己—以後她一個人也可以過。
現在想來,那一刻的她,大概已經死心了。
只是她太想留住那個家,所以纔沒有說出口。
可其實,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不在原地了。
唐浩傑早上醒來,廚房裏已經飄出淡淡的粥香。
他走出去,看到江雲熙背對着自己,正低頭切着小菜,頭髮隨意扎着,身上是那件常穿的淺灰色家居毛衣。
他輕聲說了句“早”,她沒有回頭,只點了點頭。
“你洗個手,粥馬上好!”
他走到洗手間,洗了手回來,看到桌上擺着兩碟小菜、一壺剛泡好的紅棗茶,還有兩碗粥。
她坐下,給他倒了茶,還是那句慣常的問候。
“不燙,你先喝着!”
他看着她眉眼,半晌沒說話。
她注意到他目光,擡頭看了一眼。
“怎麼?”
“你今天……狀態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
“看起來,有點像……決定了什麼!”
她笑了笑,沒有迴應,而是將筷子往他手邊推了推。
“先喫吧!”
他不再追問。
他們之間有個不成文的默契:她想說的,他自然會聽;
她不想說的,他絕不會逼問。
飯後她收拾碗筷,他在客廳打理植物。
窗外陽光很好,照在她的背影上,輪廓輕淺,像是在時間裏緩緩沉澱下來的某種溫柔形狀。
他忽然有些慶幸自己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沒有說“我愛你”。
不是因爲不敢,而是他明白,她那個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情感的消耗”。
她需要一個沉默的肩膀,一個不需要回饋的支持。
所以他什麼都不說,就一直站在她身邊。
而現在,她終於擡頭看他了。
不是那種帶着傷痕的回望,而是平等的、清醒的、有些遲疑卻也柔.軟的注視。
她在告訴他。
“我可能,還不敢,但我不再排斥!”
對他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顧承硯這幾日開始頻繁做夢。
夢裏常常是那些他們曾經最日常的場景:廚房裏她煲湯的樣子,書房裏她靠着沙發睡着的模樣,陽臺上她站在一盆快枯死的綠植前皺着眉頭說。
“你再這樣,我就不救你了!”
她對植物都心軟。
但對他,卻越來越冷。
他記得有一次她發燒,他沒空送她去醫院,讓司機帶她。
回來時她正靠在沙發上睡着,臉色蒼白,額角貼着冷毛巾。
他走過去想抱她,她輕輕側了下身,沒睜眼,卻說了句。
“你晚了!”
他站在原地,整整一分鐘都沒說話。
那一夜他沒睡,坐在牀邊看着她的背影,腦子裏一片混亂。
他那時候就知道,可能真的晚了。
可他沒說“對不起”,也沒說“我錯了”。
他只說。
“你要是不舒服,早點說!”
她沒回頭,只靜靜地說。
“我說過很多次了!”
然後就再也沒說了。
他現在想起那個夜晚,竟然比任何一場吵架都覺得疼。
江雲熙從來不是那種會摔東西、撕破臉的人。
她只是一點一點把話收起來,把期待縮短,把眼淚藏進夜裏,把自己從一段關係裏抽離,抽得乾淨又徹底。
而他沒有拉住她。
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她在走。
現在她已經走遠了。
遠得他連她如今生活的一點細節都無從知曉。
她的朋友圈不再更新,電話早已作廢,他問助理查她的資料,助理低聲說。
“她那邊一直很安靜,沒有新的社交,也沒有商業活動!”
“她現在靠什麼生活?”他問。
助理頓了頓。
“好像在一個鎮上的畫室教畫課,平日裏會接點私人定製插畫!”
他忽然想笑。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將畫畫重新拿回生活的中心的?
他記得有一陣子,她連畫筆都不願再碰。
她說。
“我畫得再多,你也不會懂!”
“我不是不懂!”
他反駁。
“那你爲什麼不看?”
他說不出話。
他那時候確實沒看。
他只覺得,那些色彩和線條於他而言是“無意義的表達”。
可現在,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的畫。
哪怕只是她塗鴉的一角,也好。
可惜,他連這一點都得不到了。
她把自己藏得很好。
她再也不給他任何靠近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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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怕夜晚,因爲他總夢見她離開的那一幕。
她沒有哭,也沒有罵。
只是低着頭收拾了行李,輕輕合上門,然後世界就安靜了。
安靜得他連一句“再見”都沒聽清。
他忽然站起來,走到酒櫃前,倒了杯酒,一口飲下。
胃裏翻涌,燒得眼眶發酸。
他知道,這種痛不是醉酒。
是失去。
而她,真的不會回來了。
窗外的雨,第二天下午才下起來。
是那種舊金山慣有的春季細雨,沒什麼聲勢,卻下得很久,彷彿想在空氣裏泡出一點無法言說的沉靜。
江雲熙站在畫室的窗邊,看着對面屋檐下積起的水珠一顆顆滴落,神情平緩,手裏卻握着一支未曾動筆的鉛筆。
她今天本來是準備畫新的草圖的。
孩子們的週末課暫停,她特意空出了整整一個下午,想嘗試一點沒做過的風格。
可她坐下來已經快一個小時了,畫紙還是空白。
她不是畫不出,而是腦子太安靜了,反而無法集中。
她想起昨晚的夢。
夢裏她坐在顧承硯的車上,他開得很慢,車窗半開,風吹進來,她的發一縷一縷飄在臉側。
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盤,一只手搭在她腿上,輕輕摩挲。
她沒說話,只望着前方。
他忽然開口問。
“你還愛我嗎?”
她沒有回答。
風更大了,窗外的光一晃一晃,像是某個情緒被拽到了極致的邊緣。
她醒來時,窗外天微亮,手指無意識地緊握着枕角。
她不知道爲什麼,還會夢見那樣的場景。
也許只是因爲太久沒有真正面對那段關係裏她從未問出口的問題。
她從未問過他:你有那麼一刻,是愛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