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錯愛往事
她不是不敢問,是她太清楚,那種答案,得不到的時候比聽到否認更疼。
她以爲自己已經完全擺脫了那些困住她的回憶。
可夢境總是太誠實,不容置疑。
她收回目光,把鉛筆擱在一邊,起身去煮了一杯檸檬水。
廚房窗戶開着,風帶着點涼意,她裹緊了身上的針織衫,看着水燒開,氣泡咕嘟嘟地浮上來,忽然有種說不清的空。
不是寂寞。
是某種“再沒有人知道你這些細節”的落差。
顧承硯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記得她泡檸檬水習慣加一小撮薄荷的人。
可他只記得,不理解。
他知道她喜歡清淡,卻總送她香氣濃烈的香水;
知道她胃不好,卻在應酬時總讓她陪酒;
知道她喜歡清晨的安靜,卻習慣在七點半叫醒她,說“我們還有會”。
她忍了很多年。
直到她終於不想再忍。
這世上沒有誰天生溫柔耐心,她只是把能給的都給了他。
而他太遲纔想起迴應。
唐浩傑回來的時候,江雲熙正坐在窗邊翻舊畫冊。
他換了鞋,拿着傘走進廚房,動作熟稔地洗了手,然後給她倒了杯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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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畫了嗎?”
她搖頭。
“沒有狀態!”
“困住了?”
“嗯!”
“夢見他了?”
她愣了一下,沒問他怎麼知道,只沉默地點了點頭。
唐浩傑沒說什麼,只輕輕地坐在她對面,將杯子推到她手邊。
“夢裏有沒有對他說什麼?”
她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沒有……我連看都沒看他!”
“那你是走遠了!”
她沒答話,只是望着窗外那片被雨打溼的玻璃,眼神緩緩聚焦。
“我總覺得人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夢最清楚!”
她輕聲說。
“你醒來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痛了,而是空!”
“有些空,是告別的形狀!”
他說。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成功。
“你說,如果有一天他也夢見我,會不會醒來時也覺得心裏空?”
“那要看他是不是也還記得你!”
“他記得!”
她不假思索。
“他不會不記得!”
“那他大概也痛過!”
他說。
她沉默了很久,低聲開口。
“可我不會爲他再難過了!”
“那很好!”
她望向他。
“可我也不會原諒他!”
“也不用原諒!”
她抿了一口水,溫度剛好,嗓子裏的那點澀意似乎緩了一些。
“你有沒有覺得,其實我現在這個狀態,很危險?”
他挑眉。
“你陪着我這麼久,我都沒告訴你一句‘謝謝’,也沒給你任何承諾!”
她輕聲說。
“可你還在!”
“你希望我不在了?”
“不是……”她低頭。
“我只是……有時候覺得對你很虧欠!”
“你沒虧欠!”
“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思!”
他沒有反駁,只是溫溫地笑了笑。
“我不急!”
“可是我怕……哪一天你突然不等了!”
“我沒在等你做決定!”
他說。
“我只是陪你!”
她望着他眼睛,那一刻,心裏某個很柔.軟的地方,忽然像被風輕輕拂了一下。
不是撞擊,也不是雷霆,是那種極細微、極不易察覺的疼。
她想,或許哪天她真的能平靜地面對顧承硯的出現,也不會再害怕身邊這份安穩被打破時,她才能真正告訴唐浩傑:
她願意,不只是被陪着。
京北。
顧承硯的辦公室裏,落地窗映出他疲憊的影子。
會議結束後,他讓所有人退了出去。
文件攤在桌面上,他卻一頁也沒動。
他腦子裏一直迴盪着昨晚收到的一組新照片。
照片裏,江雲熙站在湖邊,揹着畫板,身邊是一羣小孩,她笑着和一個穿校服的男孩比手勢,眼角揚起的弧度,溫柔又自然。
他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十分鐘。
不是因爲那張照片多麼美。
而是他太久沒有見過她那樣笑了。
她曾在他面前笑得很好看。
可他太少看她。
他曾以爲那是她天生的性格,沉靜、溫和、無趣。
可他現在才知道,她只是被他的冷漠,一點點熄了光。
夏知薇這幾天明顯察覺他心思不定。
她沒說什麼,只是更加細緻地安排每一個細節,幾乎替他把所有行程都規劃得天衣無縫。
甚至連他愛喫的食物,都提前備好。
她很體貼。
可他現在卻害怕“體貼”這兩個字。
他想起那年江雲熙搬到他家後,做的第一頓飯。
三菜一湯,樣子普通,味道不算出色。
他吃了幾口,放下筷子說。
“鹽放多了!”
她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那明天改!”
他當時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她換了菜單。
第三天他應酬沒回來。
第四天她問他。
“要不要我再試做一次?”
他說。
“不用了,外面喫比較方便!”
後來她真的就不再進廚房。
他以爲她是懶了。
現在才明白,是他把她所有努力都扼殺在了“嫌麻煩”裏。
他靠在椅子裏,閉了閉眼。
陽光透過窗簾落在地毯上,像一張慢慢拉長的影子。
他忽然想問自己:如果現在江雲熙站在門口,對他說一句“你還愛我嗎”,他會不會回答?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不會再來了。
而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敢再去打擾她。
她走的時候太安靜,安靜得像從來沒有在他生命裏來過。
可偏偏那份安靜,如今卻成了他最不願醒來的夢。
雨一直下到黃昏,像不肯散去的舊事,淅淅瀝瀝,黏在窗沿,也落在心頭。
江雲熙窩在畫室的沙發上,膝上放着那本已經翻舊的素描本,一頁頁地慢慢看着,像是翻一部沒有結局的回憶錄。
她沒開燈,只讓那點從窗外洇進來的灰藍天光在屋裏遊移。
外頭水汽厚重,空氣潮得發悶,可她並不覺得煩。
那種悶,有一種說不清的安撫感,像是世界忽然慢了下來,一切都被迫暫停,她終於可以安心地待在一處,不需要應對什麼。
她翻到中段,看到一張畫,那是她很早以前畫的一只鴿子,單腳立在電線上,另一只腳縮着,眼睛半閉,像在睡覺,又像在等誰。
她忽然輕聲地笑了一下。
那是他們還在一起的日子,她每天等他下班,晚上飯做好後,他卻常常因爲加班、應酬、臨時會議遲到,或者乾脆一句“今晚不回”就把她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