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夜半決意
她畫了一只蝸牛。
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她忽然想起一句話:最慢的東西也能在風雨之後抵達自己的屋檐。
她就是那只蝸牛。
緩慢、沉默、沒人關注,但一步一步,活得很倔。
她畫完蝸牛後,坐了很久。
然後,在角落裏輕輕寫下了一行字。
“我沒有想他,但我一直記得他!”
她把那幅畫夾進畫冊,不打算展出,也不打算送人。
只是想給自己留一個念頭。
念頭不是情緒。
念頭是某種還沒徹底腐爛的舊根—你不碰,它就靜靜埋在那裏;你碰了,它就疼。
而她現在,終於敢承認它的存在了。
夜深時分,窗外是一整片溼.潤的黑。
江雲熙披着毛衣坐在牀邊,房間沒開燈,唯一的光來自落地窗邊那盞弱得幾乎要熄滅的夜燈。
風吹過簾子,微弱地晃動,像是細碎的回憶,一點點從縫隙中溜出來。
她握着杯子,杯中是溫水,早已不熱。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有時候夜晚靜得太長,時間彷彿會消失,只剩一段段不規則的心跳提醒她:她還活着,還沒睡着,還在想着什麼。
今天是顧承硯的生日。
她是在畫室收拾完東西回家時纔想起來的。
不是因爲有人提起,也不是因爲手機提醒,她已經把與他有關的所有備忘都刪了,是她路過鎮口蛋糕店時,看見櫥窗裏擺着一款熟悉的酒漬黑.森林。
那是他以前唯一願意主動說“喜歡”的甜點。
她記得第一次給他過生日,她站在廚房忙了一整天,親手做了那個蛋糕,味道不盡完美,形狀也不規整,他吃了一口,說太甜。
她笑着說。
“我第一次做,不準嫌棄!”
他說。
“你別太上心,下次買一個就行!”
那句“下次”,後來成了永遠沒有實現的“以後”。
他每一年生日,她都記着,他卻常常忘了她的。
他不是有意,是太忙,也太習慣她的“不計較”。
可她真的不計較嗎?
她自己都說不準。
她只是習慣了閉嘴,習慣了不吵不鬧,習慣了所有心事都在夜裏自己消化。
就像今晚。
她想,她不是在等什麼,而是她不想騙自己—哪怕只是這一夜,她還是想允許自己懷念他一次。
只一次。
窗外風更大了些,吹得樹枝輕輕拍打着窗臺,像是某種低聲的催促。
她起身,走進畫室。
手指在畫冊間翻了翻,最後停在一本厚紙封面的小本子上。
那是她專門記錄不完整草圖的地方。
她在最後一頁,畫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骨節分明,線條剋制,像她無數次夢裏見過的那只手。
她沒有畫主人的臉,也沒有畫他站在哪裏,只是畫了那只手,孤零零地伸在空中,像是曾經握住過她的手,又在某個瞬間悄悄鬆開。
她輕輕地在旁邊寫了一句。
“你生日快樂,我不打擾!”
她沒有署名。
她知道他不會看到,也不需要他看到。
有些話,說出來是風,藏着是雨;有些祝福,不是給他聽的,是給自己一個不再自欺的理由。
她合上畫本,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夜色,然後回到牀上,把毛衣蓋在肩上,閉上眼。
她睡得不沉,卻也沒再醒。
京北的夜晚溼冷乾燥,春天未盡,夏天未起,街頭的槐花已經謝了一半。
顧承硯一個人站在陽臺上,身後屋內一片寂靜。
他剛結束一個酒局,頭昏腦漲,回到家,夏知薇正坐在沙發上翻着一本財經雜誌,見他進門,只淡淡說了句。
“你回來了!”
他沒回答,走進浴室衝了個冷水澡。
出來後他沒進臥室,而是坐在陽臺邊,抽了一支菸。
他不是個愛抽菸的人,可最近,他開始習慣在深夜裏用這點辛辣的味道來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他點開手機,通訊錄裏那串熟悉的名字早已被置頂,卻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從未亮起一條新消息。
他打開聊天框,輸入幾個字,又刪了。
最後,什麼也沒發。
他擡頭,看着窗外的霓虹燈一點點熄滅,整座城市陷入一種比白天更冷漠的沉寂。
今天是他生日。
整整一天,他收到了無數祝福,有員工的、有商業夥伴的、有家裏的、有夏知薇的。
她定了餐廳,買了蛋糕,還送了一塊限量款的腕錶。
他收下了,也道了謝。
可他始終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
後來他才明白,不是缺什麼,是那份“最該來的”從未出現。
他坐在陽臺上,手機握在手裏,不停地亮屏、滅屏,再亮,再滅。
他不是在等她的祝福。
他知道她不會再發了。
她是那種一旦說“不打擾”就真的不再回頭的人。
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如果她今天哪怕只說一句話,不管是什麼,他都會點開那個消息,反覆看上很多遍。
可他一整晚都沒等到。
不是消息沒有來,是他終於明白,那條線已經斷了。
不是誰剪斷的,是他自己一次次鬆手後,她不再願意握緊。
第二天一早,唐浩傑推門走進畫室,看到江雲熙正坐在落地窗下給植物換水。
她穿着一件淺灰色的長袖棉麻裙,頭髮簡單地挽起,眉眼清淡,神情溫和,整個人像是剛從一場長夢中醒來,還沒完全脫離某種靜謐的氛圍。
他沒出聲,只將早餐放在桌上,倒了兩杯水,走過去蹲在她身邊。
“昨晚沒睡好嗎?”
她點頭。
“夢多!”
“還是夢見他?”
她沒說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他知道她的意思—不是夢見他,而是夢見了那段已經過完的生活。
“你想出去走走嗎?”他問。
“今天不想動!”
“那我們曬曬畫?”
她點頭。
“好!”
他們一起將畫本搬到陽臺,挑了幾張之前畫的練習稿掛在繩索上,讓陽光和風替她整理那些線條和顏色。
她坐在靠椅上,看着那些紙一張張微微晃動,忽然覺得,時間也不過是這樣一頁頁翻過去的。
有人留下名字,有人留下印記,有人什麼都不留。
而她終於學會了,在沒有迴應的地方也不再索求。
“浩傑!”
她忽然出聲。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更好的人了,你會離開嗎?”
唐浩傑愣住,沒料到她會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