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報應來的可真快。
醉紅樓,放春山。
隨着夜色漸濃,醉紅樓裏的喧鬧卻好似纔剛剛開始。
離恨天裏絲竹聲不絕於耳,纏得欄杆寸寸裹上風流顏色。
遣香洞中,房門虛掩,繁雜的香氣和婉轉的呻銀從窗櫺中漫出。
唯有放春山寂寂無聲,相較於其他兩處,這裏散場最早。
西北角的一間屋子內,浮雕荷花紋鎏金銅香爐中青煙嫋嫋,銀紅色的軟煙羅帳子如霞似霧,四角墜了明珠和香囊。
透過帳子,依稀可見牀上躺着人,一頭青絲鋪散在枕邊,還有幾縷垂到牀沿。
雲裳眉頭皺着,眼皮輕動,像是陷在夢裏。
她做了個夢,夢到了十一二歲的自己。
她穿着一身碧色的裙子,正坐在後院角落裏那棵梨樹上,雙腳晃着,極目遠望,可以看到涼京如煙似霧的桃花。
她身邊還坐了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嫌棄地戳着她的裙子,說她看起來像根小蔥,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喊她小蔥姑娘。
她氣得不行,瞪着一雙噴火的眼睛,上去就要撓他。
少年卻抱住了她,生怕她掉下去。
兩人並排坐在樹枝上,手裏還拿着糕點,你啃一口我的紅豆糕,我咬一口你的桃花糕。
正玩得不亦可乎,樹下忽而傳來腳步聲。
雲裳不再玩鬧,伸長了脖子,朝月洞門看去,還不忘慫恿身邊的少年一起看。
有人來了。
正看得入神,便有一男一女兩個人並排穿過月洞門,走到了梨花樹下。
待看清來人的樣貌,雲裳愣住了,甚至沒有拿住手裏的紅豆糕,就那麼掉了下去。
好巧不巧,紅豆糕掉在那個女孩子的軟靴前。
女孩兒低頭看了看,又把頭上的兜帽取下,然後仰頭看過來。
女孩兒生的很美,鬢髮如雲,腰肢似柳,丹紅的脣,細巧的鼻,銀面似雪……
雲裳與女孩兒對視,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這張臉太熟悉了,她每天都能見到,早上梳妝時,可以在銅鏡裏看到,湖邊泛舟時,可以在清澈的水裏看到。
這個女孩兒就是雲裳,就是另一個自己。
雲裳被嚇到了,身形一晃,急忙去抓身邊人的手臂,可卻撈了個空。
她驚慌失措,轉頭一看,身邊的少年早就不見了!
雲裳失魂落魄地叫了一聲,“懷禮哥哥!”
可久久等不到迴應,直到下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不是已經把他拋棄了嗎?”
雲裳當即低下頭,才發現與女孩兒並肩而站的男人正是她的懷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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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不是剛纔與她坐在一處的少年,而是長大後的他。
男人冷冷地看着她,絲毫不掩飾眼底的厭惡,讓人無端背後發冷。
他身旁的那個自己也嘲諷地看着她,冷笑一聲。
“懷禮哥哥是我的。”
雲裳嚇得魂飛魄散,不管不顧地往下一跳,想要拉住男人的手臂,跟他解釋。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不要你……”
咣——
雲裳以爲自己摔倒在地,額頭痛的要命,嘴裏還在不停地喊。
“我沒有不要你!”
“你沒有不要誰?”
她還在四處胡亂地抓,耳邊忽而又傳來熟悉的冷冽嗓音,嚇得身體一抖。
正要睜開眼,卻發現無論怎麼努力,眼前都漆黑一片。
雲裳心頭一跳,急忙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睛,卻碰到一圈厚厚的布。
她的眼睛被矇住了。
正要把布條扯下來,手背上卻一疼,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
雲裳嘶了一聲,收回了手,氣得低吼一聲。
“沈懷禮!你要做什麼!鬆開我!”
吼完之後,正要繼續動作,背後卻一涼,好似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在肩上移動。
“不要動,否則傷的可是你。”
雲裳察覺到他的意圖,氣得在心裏罵了幾句,紅脣動了幾下,還是把髒話嚥了回去。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很累了,想睡覺。”
沈懷禮卻興致盎然,手裏拿着鞭子,冰冷的鞭柄還在移動,貼着她優美的肩頸曲線四處遊走。
“可還記得上次我對你說的話,要是你不聽話,我便要用鞭子在你後背上作一幅畫。”
這個死變態!
雲裳整個身子都繃緊了,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鞭柄那硬硬的圓頭上,生怕他一時發瘋,真的在她背後抽
出一幅蘭花圖。
“我又怎麼不聽話了?沈大人,還請你明示。”
沈懷禮見她改了稱呼,薄脣一勾,鞭子卻沒有收回。
每一次碰觸,都能引起她的顫慄,看着瑟瑟發抖的美人,心裏有種報復的快感。
“你是不是給李家公子倒酒了?是不是覺得他長得好看?”
雲裳肩膀往下歪了一下,一邊警惕他突然抽鞭子,一邊還不忘敷衍。
“說什麼呢,他哪有你好看,連你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沈大人最好看了。”
嘴上說着最動聽的話,可身體卻在微微抗拒。
呵,果然,這個女人一如既往地喜歡騙人。
沈懷禮突然撤回鞭柄,雲裳還來不及喘口氣,耳邊就傳來尖銳的抽打聲。
伴隨着密密麻麻的恐懼爬上心頭,鞭子破空,落在後背上。
雲裳有一剎那,腦中一片空白,懵懵的,疼的直抽抽。
還不等她張口罵,沈懷禮又開口了。
“你是不是給翰林院的席慕辰磨墨了?是不是覺得他更有才?翰林院最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你可還喜歡?是不是高興的不得了?”
雲裳忍着後背的疼痛,額頭冒出綿密的細汗,微微彎着腰,身體瑟瑟發抖。
“沈大人,你說話能不能講點道理?當初你想辦法把我弄到放春山,不就是不想讓人碰我麼?
在這裏雖然不用在牀上伺候人,但想要完全清白,怎麼可能!這裏可是教坊司!
你若是嫌我髒,嫌我踐,可以當做不認識我,可以不來這裏找我,何必這樣折磨我呢?
我們好歹曾經好過一場,你當過我,也放過你自己,不行麼?”
沈懷禮聽到這話,居高臨下將她打量一圈,目光裏夾着冷冽的刀子,颳着骨頭縫能把人轉得頭暈。
“放過你?你想的美!當初你是對不起我,是你毀了我對愛情的美好幻想!是你害的我再也不能愛上別人!你要負責一輩子!我永遠不會放過你的!”
話音落,手起鞭落,一記接一記地落在她後背上,白色的裏衣早就染了血。
紅色的布帛在空中紛揚,她的裏衣被抽成了漫天碎片,好似雪地裏翩然落下的紅梅。
雲裳抱着身子,縮成了小小的一團,身體哆嗦的厲害,好像血液都已停止了流動。
“你個變態!既然你喜歡,那我就奉陪到底,就這樣讓我們互相折磨吧,好歹有個伴,這樣也好。”
沈懷禮收回鞭子,低頭看着她背後縱橫交錯的鞭痕,血紅的珠子順着雪白的背往下滾,有種觸目驚心的美。
“趙家那個紈絝子是不是趁機摸了你一把手?”
雲裳已經懶得跟他辯解了,反正他現在生氣,不把火氣發出來,是不會罷休的,她早就習慣了。
她很後悔,剛剛就不敢跟他吵的,或許還能少受點罪。
她不懼疼痛,挺直了腰板,冷笑一聲。
“沈大人,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觀察我?否則怎麼什麼都一清二楚。你還說你不是變態,一般人誰能做出這種事。”
沈懷禮見她又露出爪子,怒不可遏,長鞭一甩,帶着奔雷般的氣勢,鞭尾直直擦過她腦袋後面的布條。
布條撕裂,眼前重獲光明,雲裳還來不及看他,整個人已失去平衡,撲倒在地毯上。
屋裏寂靜無聲,好似在這一刻什麼都聽不到了,耳朵嗡嗡的。
雲裳蜷縮成一團,趴伏在一片染血的碎帛中,背上縱橫着鞭梢擦過留下的紅痕,越發襯的她肌膚似新雪,有種致命的佑惑,像是開在雪地裏的紅蓮,讓人忍不住要採摘。
沈懷禮將手中的鞭子丟到一旁,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在鞭痕上輕撫,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憐惜。
“你爲什麼總是不聽話?爲什麼總是忤逆我?爲什麼總是自作主張?”
雲裳早疼的快要失去意識了,卻還是聽到了她的話,嘴角艱難地勾了勾,有些自嘲。
“我若是能自己做選擇,又怎會落得如今這地步田地?若凡事都能我自己做主,又怎會……”
後面的話到底沒有說完,眼底漸漸浮起水霧,爲她苦澀的笑容蒙上一層悲慼。
沈懷禮看着毯子上縮成一團的女人,像落入陷阱的小獸,想要掙扎,卻又無力,最後只落得這般悽慘下場。
他彎下腰,將她抱進懷裏,輕柔地放在牀上。
他坐在牀前,盯着她的背看了許久,站起身,從箱子裏翻出藥膏,抹在指尖,小心地順着鞭痕擦拭。
沈懷禮看着這般倔強的人,最終還是投降了,幽幽嘆息一聲。
“雲裳妹妹,你到底想要什麼?”
雲裳忽然聽到那久違的稱呼,恍惚以爲是自己疼的出現幻覺了。
她撐着疼,強行扭過頭,仰頭看他,眼神忽而變得陰森,聲音冷冽。
“我要讓禮部尚書許憶安死!想讓他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