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無聲哭泣
窗外的雨滴打在地面,星星點點地暈開,在夜色中成了一幅被水洗過的舊畫。
他們兩個,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彼此之間隔着一段說不清的距離。
卻也沒有再往後退。
她在努力地,去放下那段曾讓她肝腸寸斷的舊愛;
他在溫柔地,守着一個不一定會回頭的人。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個男人翻來覆去失眠一整夜,手裏握着的,是早已黑屏的手機。
他再也收不到她的消息了,可他也知道,他沒有資格說什麼。
風聲穿堂,城市寂靜,而他們之間那條早已封閉的路,在各自心底仍未徹底塵封。
可沒人再去走它了。
那是一條只通往過去的路,走一次,就足夠用一生去疼。
深夜的山間一片安靜,雨停後空氣溼.潤清透,樹葉低垂着,雨珠懸在葉尖,偶爾有一兩滴落下,砸在屋檐或石階上,碎得悄然無聲。
江雲熙沒有睡着,她躺在牀上,睜着眼看天花板,房間裏沒有開燈,只借着窗外偶爾亮起的閃電,將她的影子一層一層映在天花板上,忽明忽暗,像是藏着什麼不能言說的片段。
唐浩傑還沒有回房。
他知道她今晚不會那麼快睡,便沒催她,只在書房靜靜翻着今天帶回來的學生素描練習,批註間手指偶爾停住,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江雲熙側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
那一瞬她忽然很想哭。
可她沒有哭,只是閉着眼,任情緒像潮水一樣壓過來,又退下去,反覆拍打着心口的最深處。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夜晚。
明明已經走了那麼久,明明她以爲那些情緒早就消耗完了,可偏偏在所有人都以爲她已經沒事的時候,她自己卻知道,有些東西,只是她不再說,不代表它不再疼。
她忽然想起一個細節。
多年前的某個夏天,她發燒,躺在沙發上動彈不得,顧承硯出差回家,見她虛弱地窩在角落,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皺着眉拿了體溫計遞給她,語氣甚至還有點責備。
“怎麼這麼不注意?”
她沒力氣解釋,也不想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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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時候只希望,他能蹲下來摸一摸她的額頭,哪怕只是伸手扶她一下,也好。
可沒有。
他轉身進了書房,說。
“我還有點文件要看,你好好休息!”
她記得他背影乾淨利落,門關上的一刻,那種“被獨自丟在一間滿是光的房間裏”的感覺,至今難忘。
她後來在那個夜晚裏,一個人燒到了四十度,掙扎着去廚房倒水的時候不小心摔破了杯子,手劃了一道口子,她看着血慢慢滴在地板上,卻沒有哭。
她那時想,也許疼到極致,人是真的不會哭的。
後來她學會了應對。
他忙,她不說。
他忘記,她不提醒。
他冷淡,她就安靜。
她以爲這是成熟,是懂事,是爲了這段關係“更穩”。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那不是成熟,那是逐漸失去自我的過程。
而他沒有拉她一把。
她就這樣,一步步地在他的沉默和忽視裏,把自己活成了一道沒有存在感的背景光。
想起這些,她翻了個身,望着窗外的天色漸亮,心口還是隱隱發悶。
她知道自己不該再去想,可記憶偏偏有它的頑固和倔強。
就像某些舊物,即使你已經把它鎖進最深的櫃子,它也會在某個下雨天、某個詞語裏,忽然出現在你面前,逼你重新面對。
她不怕了。
只是疲憊。
她已經不指望誰能替她解開這段記憶帶來的疼痛,她只想有一天自己能真正站在那個窗口,看着風吹過山林,聽着雨滴打在瓦片上,心裏一片空明。
沒有念,沒有怨,沒有愛,也沒有恨。
只是一個獨立完整的自己,站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好好地活。
唐浩傑直到清晨六點纔回房。
他沒吵她,輕手輕腳地躺下,將身上的寒氣一點點捂住,隔着被子看她的側臉。
她眉心蹙着,像是睡夢也不得安。
他想伸手替她撫平,又怕驚擾,只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
他沒有問她是不是又夢見了過去。
他知道她不會說。
她太沉得住氣,也太不願被人看穿。
可他還是會守着她。
哪怕她這輩子都不再愛誰了,他也會陪她過完這場安靜的人生。
京北,顧承硯在辦公室裏,一早就來了。
他今天沒安排會議,只說自己需要處理一些文件。
祕書沒多問,照常遞上了今天的文件和報表。
他坐在辦公桌前,手裏翻着資料,目光卻時不時落在那只舊筆記本上。
那是他這些日子一直帶在身邊的筆記本。
第一頁是他寫給江雲熙的日記。
他沒敢寄出去,只是寫着寫着,寫成了習慣。
他知道她不會再回頭,可他還是忍不住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延續他和她之間僅剩的聯繫。
哪怕只是寫着“今天又夢見你了”,也好過徹底斷掉。
他不是沒想過重新開始。
身邊也不乏合適的人選,夏知薇就是最穩定的選擇。
她聰明、得體、進退有度,對他也有耐心,最重要的是,她從不主動談起江雲熙。
可他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她越不提,他越覺得壓抑。
她就像一個早就看穿一切卻選擇閉眼的人,而他,像是那個還在自我催眠的可笑傀儡。
他曾試着說服自己,是江雲熙先放棄的,是她選擇離開,是她徹底抽離了他的人生。
可他心底深處知道,她放棄是因爲他給不了她任何值得她留下的理由。
他不是不知道她渴望什麼。
只是他一直都在迴避。
他迴避去看她眼裏的委屈,迴避去聽她話裏的失落,迴避去承擔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
他以爲自己忙是藉口,以爲只要她還在身邊,就什麼都不會變。
後來她走了,什麼都變了。
他望着窗外繁華的都市,心底卻一寸一寸冷下去。
人前他是穩重、理性、可依賴的顧總,可沒人知道,他夜裏常常夢見一個穿着灰色圍裙、在廚房裏切水果的女人,夢見她擡頭看他時,眼神裏藏着深深的疲憊。
她那樣溫柔的人,也會累,也會哭。
只是她不說罷了。
他忽然想起她曾說過一句話。
“顧承硯,你以後不會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