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器還是骨器,陳識月是大夫,自然分得清楚,也許第一眼會看走眼,但是仔細看,這紋路走向,這質地……她認得出來。
人骨?
陳識月不敢置信的看向一旁的二人,見霍青行和林序面上的異色,她隱約好似明白了什麼,莫不是他們知道這東西的出處?
若是如此,那這……
“冷靜點。”霍青行摁住了即將上前的林序,“這是銷金窩。”
不是他們可以放肆的地方。
打起來,他們不佔上風,還可能吃大虧。
小不忍則亂大謀。
“公子,這東西為何會在這裏?”林序回過神來,壓低了聲音,不敢置信的開口,“當初我們不是已經交給了朝廷?”
交付朝廷的東西,出現在銷金窩的集市上,這是什麼道理?
何況這東西……
陳識月很少見到林序情緒失控的模樣,畢竟這小子成日嘻嘻哈哈,好似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素來心大,可此番卻是紅了眼睛,連小聲說話時都好似在極力壓抑着情緒。
“先出去再說。”霍青行扣住林序的手腕,帶着他出了珍寶坊。
陳識月小心跟在後面,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料想肯定不簡單,所以出去的時候,她萬分小心,以免被有心人跟上。
所幸,沒人留意到他們。
行至拐角僻靜處,霍青行才鬆了手。
林序整個人都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公子,那骨笛……我絕對沒有認錯,下面那一道劃痕,就是我當初劃的,絕對不會錯,一定沒錯。”
“別激動,我知道,我都看到了。”霍青行摘下面具,眸底的恨意並不比林序少,“這說明我們身邊已經有賊人,朝廷之上惡犬當道。”
林序摘下面具,“那是青山先生的腿骨。”
青山先生?
陳識月還是聽過這個名號的,據說此人用兵如神,一直跟在霍老將軍身邊,是個了不得軍師,是聞名天下的謀士,甚得霍老將軍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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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是出了事,據說是被人出賣,被蠻子擒住,死在了蠻族帳中,幸得霍老將軍拼死闖營,帶回屍骨。
陳識月倒吸一口冷氣,“那骨笛是……是青山先生的腿骨?”
“嚇着你了?”霍青行有些擔憂。
陳識月忙搖頭,“不是,我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那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當日父親和我,帶着霍家軍去迎青山先生的屍骨,但是青山先生被、被……”霍青行猶豫了一下,當初的場景太過慘烈,饒是他身經百戰,碰到自己身邊的人出事,他也沒辦法乾脆的說出口,“青山先生是被五馬分屍的!”
陳識月身子微顫。
青山先生被五馬分屍,軀幹、四肢和頭顱被分別掛在各處,相隔甚遠。
“我們當時帶着人闖營,只迎回了頭顱和軀幹。”霍青行解釋,“但是少了兩條腿骨。”
說起這個,林序竟不由自主的抹眼淚。
陳識月愣住,她是真的沒想到,林序與青山先生的感情這麼深?
“那是我師父。”林序哽咽了一下。
半大小子哭紅眼,死死咬着脣,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氣。
“林序是拜入了青山先生的門下,算是半個父親。”霍青行抹一把林序臉上的淚,“七尺男兒,流血不流淚,要是讓你師父知道,你哭唧唧跟個娘們似的,肯定又要讓你罰抄軍規了。”
林序一抹眼淚,“我只是沒想到,師父為國而死,可這些國之蠹蟲,居然還把他的腿骨……這幫該死的畜生,最好別讓我查到是誰,否則我必要剁碎了他。”
“那一仗,打得蠻子節節敗退,但是我們也死傷無數。”霍青行繼續說,“只是誰也沒想到,朝廷這個時候要議和。”
最後一句話,把三個人都幹沉默了。
朝廷要議和,不知道是誰提的,也不知道究竟懷揣着怎樣的心思?
陳識月不懂,“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議和?都已經打贏了,還付出了這麼慘痛的代價,為什麼還要議和?為何不能直搗黃龍,直接拿下整個蠻族?”
“因為皇帝怕了。”霍青行看向她。
陳識月:“??”
驀地,她想起了國公府一案。
鎮國將軍的死,似乎有點……
“功高……蓋主?”陳識月啞着嗓音問。
霍青行沉默,林序恨得咬牙切齒。
“怕霍家真的拿下了蠻族,最後功不可沒,天下人人敬仰。民心所向,君心猜忌。”陳識月覺得很可笑,“可要求忠君愛國的,不還是高高在上的那位?高喊着要為天下人謀福祉,祈求百姓安居樂業的,不也是朝廷的那幫人嗎?父母官父母官,不就是為人父母,理該護佑子民嗎?”
陳識月一番詰問,沒有答案。
真正為國為民的,在流血流汗。
尸位素餐的,正享榮華富貴。
有那麼一瞬,她如鯁在喉,滿腔子的憤怒無處發泄,甚至於想到自己的父親,也可能是因為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因為功高蓋主而冤枉慘死,她就覺得……天都塌了。
信念的崩塌,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
霍青行拍了拍林序的肩膀,轉身抱了抱陳識月,“別激動,再多的憤慨都解決不了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何人所為?朝廷之物亦能挪為私用?可見此人手段非常,並且身份不俗。”
“當初蠻族假意議和,上交了一根骨笛,說是誠意,可實際上是羞辱,當着衆將士的面,我差點打死前來商議的蠻族皇子。”林序開口,“是老將軍和少將軍出面保了我,捱了三十軍棍,躺了幾天。”
蠻族皇子?
陳識月挑眉,之前在雲中村死的那個……
她擡眸看向霍青行,霍青行點頭。
“很巧的事,這位蠻族皇子……正是雲中村山上,你弄死的那個。”霍青行說。
誤打誤撞的,反倒報了當年之仇?
“不是我弄死的,是你殺的。”陳識月小聲囁嚅,“我可沒這麼大本事。”
當時,她跑還來不及呢!
“這骨笛被送往了金都。”霍青行接過話茬,“當時是隨欽差一道回去的,按理說是被送到了御前,後來帝王感念青山先生的大義,特意為這骨笛修了一座忠義堂,供奉香火,表彰青山先生的忠義。”
陳識月傻眼了,“既是如此要緊之物,理該供奉在忠義堂,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若然丟失,怎麼會無人知曉?帝王下令,哪個這麼大的膽子,敢陽奉陰違?”
“要麼有人以假亂真,換了忠義堂的那根,要麼……”霍青行遲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