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和白疏影徹底鬧掰的那個晚上,在她看他的眼神裏,也還是帶着光的。
那場聯誼晚宴上,她穿着火紅色長裙,和自己的朋友在舞池裏翩翩起舞。
她搖曳着的裙襬,像是在身下開出了一朵盛放的花。
在每一次轉身時,他能看見,白疏影的眼神,也在偷偷地瞥向他。
曾經的他們,是多麼美好。
而現在,那雙眼看他時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哈哈哈……“
霍霆軒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從腮邊滑落。
他滑坐在地,背靠着酒櫃,仰頭看着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
他終於明白,自己從來就不懂什麼是愛。
他以爲的愛,是用手段、用計謀去得到。
是用恐懼、用威脅去留住。
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習慣了所有人都對他俯首稱臣。
所以當白疏影提出離婚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反省,而是憤怒。
她怎麼敢?
“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霍霆軒擡手遮住眼睛,滾燙的淚水從指縫間滲出。
他想起福寶在醫院裏蒼白的小臉,想起孩子看到他時驚恐的眼神。
那個曾經會甜甜地喊他“爸爸“,會騎在他肩頭歡笑的小男孩,現在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報應……“
霍霆軒喃喃道,“這都是報應……“
窗外,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像是上天對他的審判。
霍霆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雨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就像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突然很想衝進雨裏,讓冰冷的雨水洗刷掉身上所有的罪孽。
但理智告訴他,有些污漬,是永遠洗不掉的。
就像白疏影眼裏的恨,就像福寶心裏的傷。
霍霆軒緩緩展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靜靜躺着一枚藍鑽婚戒。
那是白疏影臨走前摘下來扔在地上的。
鑽石的棱角已經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可這點疼痛比起心裏的痛楚,根本不值一提。
“結束了……“
他輕聲說,聲音消散在雨聲中。
三十天後,他們將正式離婚。
從此以後,白疏影和福寶,將徹底退出他的生命。
這個認知,讓霍霆軒的心臟再次絞痛起來。
他頹然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任憑雨水拍打的聲音淹沒他破碎的嗚咽。
在這個雨夜,霍家不可一世的繼承人,終於嚐到了失去一切的滋味。
*
白疏影站在病房門外,透過玻璃窗靜靜地看着裏面的場景。
郝懿清正坐在病牀邊,小心翼翼地用棉籤沾水溼潤福寶乾裂的嘴脣。
他的動作輕柔,眉頭微微蹙起,全神貫注的樣子,彷彿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福寶蒼白的小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他半睜着眼睛,小手緊緊攥着郝懿清的衣袖。
這個曾經活潑好動的孩子,現在連說話都變得怯生生的。
“郝叔叔……“
福寶的聲音細若蚊蠅,“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郝懿清放下棉籤,溫暖的大手輕輕撫過孩子的額頭。
“很快就回來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福寶要乖乖的,等媽媽回來看到你精神好起來,一定會很高興。“
白疏影的指尖,不自覺地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她突然想起霍霆軒照顧福寶的樣子。
男人總是帶着幾分不耐煩,常常把孩子丟給保姆。
唯一一次親自帶福寶去遊樂園,還成了這場噩夢的開端。
病房裏,郝懿清正在給福寶講故事。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偶爾還會模仿故事裏小動物的叫聲,逗得福寶露出久違的笑容。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幅溫馨的畫面。
白疏影的眼前突然模糊了。
她想起很多年前,當她還是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時,郝懿清也是這樣給她講故事的。
那時候她摔傷了膝蓋,是師兄揹着她走了好遠的路去醫院。
少年的後背並不寬闊,卻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白小姐?“
護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您不進去嗎?“
白疏影慌忙擦去眼角的溼潤,勉強笑了笑。
“這就進去。“
推開門的一瞬間,福寶的眼睛亮了起來。
“媽媽!“
小糰子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卻被郝懿清輕輕按住。
“慢點,小心手上的針。“
郝懿清的聲音裏滿是關切,他轉頭看向白疏影,眼神柔和得像一泓春水。
“回來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白疏影的鼻子又是一酸。
她突然意識到,這世上能讓她感到安心的,從來都不是什麼權勢地位,而是這樣平淡溫暖的日常。
“嗯。“
她輕聲應道,走到病牀另一邊坐下,握住福寶的另一只手。
“福寶今天有沒有乖乖聽醫生的話?“
福寶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郝叔叔給我講了小熊的故事,還教我摺紙飛機!“
他獻寶似的舉起牀頭櫃上,歪歪扭扭的紙飛機。
“等我能下牀了,要和郝叔叔一起去放!“
白疏影看向郝懿清,後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時候你最喜歡摺紙飛機了,記得嗎?我們經常在醫學院後面的草坪上放。“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白疏影想起那些陽光燦爛的午後。
想起紙飛機劃過藍天的軌跡,想起少年郝懿清專注的側臉。
那時候的生活簡單而美好,沒有算計,沒有傷害。
“記得。“
她輕聲說,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軟。
“你還總說我折的飛機飛不遠。“
郝懿清笑了,眼角泛起細紋。
“那是因爲你總急着要放飛,折得不夠仔細。“
他們的對話,讓福寶好奇地睜大眼睛。
“媽媽和郝叔叔從小就認識嗎?“
“是啊。“
郝懿清揉了揉福寶的頭髮,“我和你媽媽是一起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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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時候可調皮了,經常……“
“師兄!“
白疏影紅着臉打斷他,卻在看到福寶期待的眼神時無奈地笑了。
“好吧,你可以講一個故事,就一個。“
陽光漸漸西斜,病房裏充滿了久違的歡聲笑語。
白疏影看着郝懿清耐心回答福寶一個又一個問題的樣子,心裏某個堅硬的地方正在慢慢融化。
當護士來給福寶做檢查時,郝懿清自然地起身。
“我去打些熱水。“
他朝白疏影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來。
走廊裏,郝懿清靠在窗邊,夕陽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小影,“他輕聲喚道,“霍家那邊……都處理好了嗎?“
白疏影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襲來。
她下意識地向前一步,額頭抵在郝懿清的肩膀上。
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但她沒有退開。
“師兄,“她的聲音悶悶的,“我好累。“
郝懿清的身體僵了一瞬,隨即放鬆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環住她的肩膀,溫柔卻又珍重。
“我知道,“他低聲說,“都會好起來的。“
白疏影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
她想起霍霆軒最後的挽留,想起他說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心裏再也沒有一絲波瀾。
有些人給過太多次機會,卻只會讓人失望。
“等福寶出院後……“
她擡起頭,直視郝懿清的眼睛。
“我想帶他離開這裏,去個安靜的地方重新開始。“
郝懿清的眸子亮了起來,“我可以……“
“你願意跟我們一起去嗎?“
白疏影打斷他,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突然,但是……“
“我願意。“
郝懿清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即又有些窘迫地補充。
“我是說,如果你和福寶需要的話。“
白疏影笑了,這次的笑裏多了幾分真心。
夕陽的餘暉中,她第一次認真考慮和這個人共度餘生的可能性。
不是出於感激,不是因爲孤獨,而是經過歲月沉澱後,終於看清了誰纔是真正值得託付的人。
病房裏傳來福寶呼喚“郝叔叔“的聲音,郝懿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鬆開手。
“我先進去看看。“
白疏影點點頭,看着他快步走向病房的背影,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三十天後,當離婚證正式生效的那一刻,她將徹底告別過去,帶着福寶和這個始終如一守護着她的人,開始新的生活。
窗外的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但白疏影心裏,卻亮起了一盞久違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