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你怨我恨我誤解我,我都沒關係,可你不該對小志下手。”程子玥擡眼看他,似眼中含淚,臉上沒有表情,“他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可對你而言,不過是一個孩子,還是一個智力有問題,飽受虐待的孩子。”
“你信她?”祁珩聲音沙啞。
程子玥的睫毛輕顫,一滴淚就這樣跌落在衣襟上,瞬間融入衣物。
如果沒有發生監獄裏的那些事,沒有出來後的折磨,沒有從程萌的口中親耳聽聞這件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祁珩已經漸漸脫離了她記憶中的那個驕傲逼人的少年形象。
依然是丹鳳眼,薄嘴脣,可他再也不笑,即便是難得露出笑容,也是那種商業化的,沒有絲毫溫度的臉譜式笑。
“我在監獄裏的時候,經常會惹老大生氣。”程子玥忽然開口,“因爲我身份不同,獄警是位中年母親,雖然對我管得嚴,但也總護着我,所以在最開始的那個月裏,我過得並不差。”
“可有一天,我從戶外活動回來,忽然看見監獄換了新的預警,那位阿姨無緣無故就離職了。新預警是從別地調來的,非常狠戾。我每天都捱打,每次被打之後,我就坐在房間裏等,等那位阿姨忽然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這是一個夢。”
“可我等了好幾天,也沒有等來她的消息,再後來,我就慢慢忘記了她。”程子玥短促地笑了聲,“那一天,是8月17號。”
祁珩看着她無悲無喜的表情,心間抽痛。
“你大概是不記得了,那天是雪妙璇和你訂婚的日子。”程子玥說,“曼曼的案子塵埃落定,你判定是我故意殺害她,特意派人來監獄監視我,順帶折磨我。”
“別說了……”男人的聲音隱忍而剋制,顫抖地靠近她,想要給她一個擁抱。
“這就聽不下去了嗎?”可一接觸到程子玥的眼神,裏頭冷淡而嘲諷的神情叫他陌生,手頓了頓,“我可是親耳聽見了你的吩咐,隨便什麼手段,只要不死。”
程子玥看着他,“我是不是該謝謝祁總饒命之恩?”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他已經在努力挽回了,可是過去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在每晚的夢魘裏不斷重複,像是永遠也逃不出的莫比烏斯環。
還有一句話,程子玥沒有說出來,可是他已經明白了。
這樣的你,叫我如何相信?
“子玥。”祁珩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顫抖地叫她的名字。以往也不是沒見過她的冷漠,可從未像此刻這般,連心都是冷的。
一道牆將她整個人牢實地圍困起來,他被隔絕在城牆之外,無論他怎麼叫喊,她也不肯回頭。
祁珩忽然想起來,他其實夢見過這個場景。
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靜,靜得能聽見二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窒息感將人緊緊包裹,沒有絲毫空隙。
“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男人聲線低沉。
程子玥頭一歪,眼前略過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都如過眼雲煙,愛情也好,折磨也好,都變成了上輩子的事。
這一輩子,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絕不想再碰愛情。
祁珩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沉默,即便是在談判桌上被四把槍抵在背後,抑或是孤身投入商海與數以百萬計的商人周旋。
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回不去了。”
聲音如一根針落地,在寂靜中掀起狂瀾。
窗外忽然下起暴雨,鴉青色鋪滿天空,一葉扁舟搖搖晃晃,被雨水打溼,整個栽進湍流不息的小溪中,瞬間消失無蹤。
祁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辦公室的,即便已臨近傍晚,醫院依然人聲鼎沸,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病人涌入涌出,可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知何時,祁大出現在身後,有些擔憂地喚道:“祁總?”
男人的背影挺拔有力,面無表情,看上去與平常無異,可他偏偏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悲傷,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行屍走肉。
“去公司。”男人穩步向前,對身旁的電梯視而不見。
走廊的盡頭是長長的逃生電梯,他們現在所在的是住院部十二樓,若是平常的祁珩,是決計不會走這裏的。
祁大還記得他高冷地批判“樓梯是最沒有效率的製造之一”。
可如今,那個放出此等言論的人,正扶着圍欄,一步一步往下走。圍欄久未清理,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祁總……”祁大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能讓祁珩如此失態的人,大約也只有病房裏的那位程小姐了。
失憶時明明如此相愛,卻偏偏隔了這麼遠的距離,真是造化弄人。
男人機械地重複着下樓的動作,一向能處理各種繁雜業務的頭腦竟然有片刻當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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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這個樓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做些什麼才能抑制住這種感情。
“如果你後悔做一件事,該如何?”祁珩忽然發問,祁大愣了片刻。
“祁總……”
祁珩並不在意他的回答。
“回不去了……”男人低聲嘆了幾句。
“既然如此,爲什麼要讓程小姐恢復記憶?”祁大忍不住問道。
他又何嘗不知,一旦恢復記憶,她就會再次離他而去?
可儘管如此,還是想賭一把,賭醫生無能,賭她會心軟,賭他們之間……還有相愛的餘地。
“是我錯了。”祁珩的聲音很低,幾乎跌進塵埃裏,“我不該誤會她,不該不聽她解釋就把她送進那裏。祁大。”
“在!”祁大說。
“雪妙璇處理了嗎?”樓梯已經走到盡頭,男人低頭,理了理手腕旁的袖子和表。
祁大不理解他爲什麼會再問一次,但還是如實回答:“已經移送給警察了。”
門外下着雨,淅淅瀝瀝的聲音在樓道內迴響,沒什麼節奏,卻莫名叫人心靜。
“回公司吧。”男人踏出門的最後一秒,眼底有什麼東西徹底破碎,隨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