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玥回到病房裏時，發現門口圍了一堆人。
人生嘈雜，她一時沒有聽清他們討論的事情，只隱約聽見“醒了”“腦子”等字眼。待她明白過來時，撥開人羣衝進病房。
男孩舉着破碎的鹽水瓶，整個人蹲在窗子邊上，眼神兇狠。
幾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正在試圖引導他。
“你先下來，我們好好說好不好？”
“瓶子裏的是藥水，不是要害你的，我們是醫生，這裏是醫院。”
“沒有人想打你，只是換個藥。”
“……”
“小志？”一道女聲自人羣中突兀傳來。
人羣讓開一條道路，一個女人走過來，她長得很好看，只是特別瘦，幾乎靠骨頭撐起了衣服，只有臉頰稍顯圓潤。
雖然瘦弱，可氣色很好，看得出來是精心養護的。
程子玥看見眼前的一幕，驚得心跳都停了幾拍。
男孩臉上還殘留着在懸崖邊上留下的傷，他的眼神陌生，神情卻很熟悉，不屬於這個年齡階段的戒備冷漠，距所有人於千里之外。
想起與這張臉及其相似的那張笑容，程子玥心底針扎似的疼了一下。
“別過來！”正當她試圖挪步靠近他的時候，被一聲強硬地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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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碎片朝向她，男孩的聲線喑啞，像從嗓子眼裏一下一下磨出來的聲音。
程子玥止住腳步，說不出的心疼：“小志，你不記得我了嗎？”
男孩依然用那種淡漠的眼神看着她，“再動一下，我就殺了你！”
一只手拉了拉程子玥的衣角，她微微側過頭，護士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麻醉。”
程子玥望過去，果然在他手背上看見了一個新的傷口，傷口上凝着一顆血珠，像一滴凝而不落的晨露。
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果然沒有再往前一步，與他對話：“我是你姐姐的朋友，我是來救你的，你別怕。”
男孩依然沒有說話，看起來像一座凝固的雕像。
程子玥心底有些着急。醫生說小志的身體素質並不好，可能過去受了某種虐待的緣故，精神狀態也十分不穩定，必須臥牀靜養。
再加上他血型稀少，若是再惹出什麼事，她不知道還有沒有那樣的好運，能從別處借血。
想起借血，腦海中浮現出祁珩的面孔，男人隱忍的面龐在記憶中愈發清晰，心頭抽痛得更厲害。
她伸手捂住心臟，復又擡起頭，卻見小志的神情漸漸開始有些恍惚。
“可能是麻醉生效了。”護士小聲提醒道，“這種時候，病人的意識薄弱，最好是由親近的人先穩住他，再繼續打麻醉針。”
程子玥點點頭，試探性地伸出一只腳。
男孩沒有反應。
一步，一步，程子玥走到他的身旁，猛地抱住他，卻發現他的身體燙得驚人。
“醫生！他在發燒！”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不過見了他短短一眼，男孩又再度陷入沉睡，眼眸緊閉，嘴脣蒼白，程子玥心疼地守在牀邊。
“程小姐。”門外有人敲門，是剛纔提醒她的護士，“麻煩出來一下。”
程子玥應了聲，又幫小志細心地掖好被角，纔跟着她走出病房。
護士翻開胸前的病歷本，一條一條數下來：“這是小志這些天的用藥和住院記錄，上一次的手術費，祁先生已經結清了。”
程子玥一眼看過去，被那一長串數字嚇了一跳：“這麼多？”
“是，因爲病人住的是VIP病房，這是我們醫院專門爲重點監護病人設立的，就算有錢也住不進來。”護士的眼神有些輕蔑，“相比起提供的設施和服務而言，已經很便宜了。”
“……我知道了。”程子玥有些無奈，“我去拿卡。”
護士沒有說話，在原地等待。
程子玥走進門翻開自己的包，裏面只有一張孤零零的信用卡和少許現金。卡里是她這段時間以來工作存下來的錢，爲的就是和小志共同生活。
那些醫藥費她不是付不起，只是付完以後，就沒有能力帶他離開這裏了。
沒有任何遲疑，程子玥去前臺刷了卡，看着卡里空空的餘額，不禁有些頭疼。
已經和祁珩攤牌了，他那麼驕傲的性子，又怎麼會像以前一樣繼續容忍她呢，可短時間內又沒辦法找到新工作。
想了想，給古琦打了個電話，那頭很快接通。
“子玥，你可難得主動找我一次，怎麼了，想我啊？”古琦的語氣一貫歡脫。
“是啊，你也好幾天沒來看我了。”程子玥笑着和她打趣，閒聊了一會，才切入正題。
“工作？”古琦有些不敢置信，“祁珩不要你了嗎？你這麼優秀，大家又這麼熟了，不至於這點面子也不給吧？”
一時間，程子玥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模糊地一語蓋過，“一些私事，現在不方便繼續在那工作。”
面對她口中的“私事”，古琦並不以爲然：“公私不分明是當老闆的大忌，他連這都不懂嗎？沒想到我也有嫌棄祁總的一天，子玥，要不是你，我可不敢這麼說他。”
“這天底下還有你不敢的事？”程子玥不信。
古琦嘿嘿一笑：“天大地大，比我厲害的人多了去了，我不敢做的事也多了。不過說真的，你如果真想跳槽的話，找陸寅笙啊，他們陸傢什麼生意都做，包您滿意。”
提起陸寅笙，古琦的語氣並未有太多變化，好像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和她別的朋友並無差別。
程子玥沉默了片刻，“你的婚禮怎麼樣了？”
“挺好的，已經在佈置場地了。”古琦說，“你說我去哪兒度蜜月好？想去島上，可是這麼多年已經去膩了，還想去北極看極光，不過我未婚夫家裏覺得太危險，不准我們去，對了，我還想去騎袋鼠……”
“古琦。”程子玥打斷她，“你真的決定了嗎？”
笑容僵在嘴角，古琦的表情漸漸冷淡，聲音卻沒什麼變化：“這有什麼可猶豫的，你不是也說了嗎，這是喜事。”
只是，呼吸間，一行淚順着眼角緩緩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