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睡了兩刻鐘,呼吸漸緩。
蕭琰將自己墊的枕塊塞進宋稚綰懷裏,見她嬌憨地抱緊,俯下身一吻,才輕聲走出寢殿。
一路順着宮道到御書房,只要不是眼瞎的都瞧得出來。
太子殿下的心情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如沐春風,意氣風發。
走至御書房,蕭琰剛想進去,便被門外的蘇公公攔住了。
蘇公公誠惶誠恐:“殿下,皇上不在裏頭。”
蕭琰神情依舊溫和:“孤不是說過午時後會過來嗎?那父皇現下在何處?”
“回殿下,皇上現下正在養心殿午寐。”蘇公公背後直冒冷汗,殿下這笑得也忒滲人了。
他解釋道:“皇上平日裏都是這個時辰睡下,方纔等了殿下好一會兒,奴才也勸着呢,但皇上說困得不行了,就……”
蕭琰微微點頭,神情瞭然:“無妨。”
蘇公公鬆了口氣:“那殿下在御書房稍候……”
“孤去養心殿叫醒即可。”
蘇公公:?
……
養心殿。
蕭漠承平日裏作息規律,到了時辰便要睡下,日積月累養出的習性,縱使天塌下來了。
他也能睡得安穩。
誰叫他有個能擔大任的好兒子呢。
養心殿中點着安神香,放着新鮮瓜果花卉,天氣炎熱,還有宮人在牀邊輕搖着竹扇。
只是這份寧靜祥和很快便被打破了。
養心殿的侍衛不敢攔也攔不住蕭琰,他一腳踹開殿門,驚動殿中宮人。
侍衛尚且攔不住,更別說蘇公公一把老骨頭了。
他能做的便是讓太子的怒氣不遷於無辜之人,於是蘇公公悄悄把殿裏的宮人帶走了。
寂靜的宮殿裏只聞細微的鼾聲。
蕭琰暢通無阻地走進內殿,看着牀榻上睡得雷打不動的人,指尖捏住錦被的一角,毫不費力一掀。
錦被揚起一陣風,落到地上。
蕭漠承撓了撓臉,沒醒。
蕭琰沉默了一瞬,轉頭將殿外的蘇公公抓進來,輕擡下頜:“一句話叫醒,重賞。”
東宮的賞銀是整個皇宮裏最豐厚的。
蘇公公驚恐的表情瞬間化作諂妹一笑:“老奴遵命。”
說着,蘇公公便蹲下身子,湊到蕭漠承耳邊,嗓音又輕又細:“陛下,您的醬菜生黴了,奴才吩咐人拿去扔了。”
話音剛落。
牀上的人彷彿詐屍般,眼都還未睜開,咬着牙一巴掌拍在蘇公公的頭上。
“啪”地一聲響,蕭琰皺着眉後退半步。
蕭漠承閉着眼坐起身,龍顏大怒:“蘇茂!你好大的膽子,立刻去把朕的醬菜拿回來。”
他憤怒地睜開雙眸,對着眼前人斥道:“否則朕要了你的腦……呃?”
怒斥聲戛然而止。
總算是醒了。
蕭琰從懷裏掏出兩錠金元寶,扔在地上發出悶響。
蘇公公笑眯眯撿起:“皇上,殿下,老奴告退。”
蕭漠承眼角的褶子都被撐起來了,困惑地盯着牀邊那襲壓迫感十足的身影,隨即又看向那兩只金元寶。
最後又看回前者臉上,神情肅然:“琰兒。”
蕭琰:“兒臣在。”
蕭漠承覺得很是荒唐:“你把宋丫頭給哄睡了,爲何不讓朕也睡睡?朕的身子就不要緊了嗎?”
把他折騰倒了,明日便讓這逆子繼位。
蕭琰嘴角掛着笑,眼中卻覆上一層冰霜:“兒臣要說的事比睡覺重要得多,父皇又不務政,用不着整日吃了睡睡了喫。”
這幾年蕭漠承過得是愈發愜意。
早過了長身體的年紀,衣裳的尺寸卻換得都快趕上宋稚綰了。
蕭漠承低頭看了看自己“心寬體胖”的體態,板着臉:“怎麼跟朕說話的?沒大沒小。”
他嘴上雖駁着,但還是老老實實下牀更衣。
蕭琰寸步不離地盯着,蕭漠承也不敢磨蹭,剛到御書房,他氣兒還未喘順,正喝着冷茶。
便聽見“撲通”一聲。
蕭漠承把茶葉一呸,神情頗爲無奈:“又跪又跪!你有什麼事倒是先同朕說呀。”
也不嫌膝蓋磕得慌。
“賜婚。”蕭琰肅然。
“哎呀,”蕭漠承嘆了口氣,往椅上一坐,“這事兒朕不是答應你了嗎?下個月初,朕便下旨……”
話音未落,蕭琰俯身磕了個頭:“今日擬旨,明日昭告天下。”
凌冽的神情比上回求賜婚時還要堅決,好似多等一日都不行。
蕭漠承放下茶盞,“是因爲昨夜之事?”
“是。”
蕭漠承也想此刻應了他,可一個太過倉促,一個又要顧全大局:“離下個月初也不過半個多月,朕想,先把安國公的事處理乾淨,這樣對宋丫頭也好。”
“安國公一事兒臣自有打算。”
蕭琰依舊堅決:“皇爺爺曾教導兒臣,若要成大事,須得思行合一,若拖拖拉拉,只會夜長夢多。”
“若父皇不肯下筆,兒臣便自己寫。”
說罷,蕭琰拎袍起身。
父子倆對視了一眼,蕭漠承想到自己方纔被吵醒時的窘迫,忽然念頭一轉,改口道:“既然你心意已決,那你寫去吧。”
話畢。
蕭琰果然沒有半分猶豫,徑直往座上走去,親自研墨,隨後又輕門熟路地取出蠟箋紙,執筆下墨。
瞧着架勢是認真的了。
蕭漠承連忙上前,金黃的描金雲龍箋上已經寫下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幾個大字。
“哎唷!”
他連忙搶過筆,墨汁滴落在箋紙上,“如此大事,必然得朕親自執筆,否則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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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沒說不寫。
一點兒也不經逗。
蕭琰看着那張作廢的紙,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若父皇今日不寫,兒臣便去母后靈前,告訴她父皇今日的所作所爲。”
這是蕭琰第一次將先皇后搬出來。
他兒時渴望母愛時沒提過,期盼得到父愛時也沒提過。
如今爲了所求之人,不惜搬出亡母。
蕭漠承只覺得心口一滯,往日裏諸多虧欠愧疚和父愛交織。
他最愛的亡妻誕下的他最愛的小兒子要求娶最心愛的女子。
不行嗎?
這可太行了!
他是皇帝,皇帝說什麼便是什麼。
“起開!”蕭漠承神情驟然變得認真,將蕭琰推到一旁,一言不發地抽開那張作廢的箋紙,又重新擺了張嶄新的,執筆落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鎮國大將軍宋靖之嫡女宋稚綰,才貌出衆,品性端淑,柔明毓德……今太子蕭琰年及弱冠,適婚娶之時,值爾女待字閨中,與太子天作之合,茲許婚爲太子妃……
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