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求闕堂。
惠貴妃經通報跟着小德子來到此處時,蕭琰剛面見完大臣,寬大的桌案上還擺着一沓沓的奏摺。
見此,惠貴妃也不由得在心底暗歎。
不愧是衆臣擁護的儲君。
皇帝在養心殿呼呼大睡,太子還得拋下陪太子妃,留在宮中爲國事操勞。
求闕堂裏點的香與養心殿的龍涎香不同,聞着清心怡神,似帶着淡淡的花香,不濃不烈。
好似能聞着香瞧見嬌美的小女子坐在庭院中制香的模樣。
這香惠貴妃認得。
乃是宋稚綰親手所制,因淑華聞着喜歡,她便慷慨勻了一半,如今在惠貴妃宮中還有少許此香。
她近來因淑華的事夜不安寐時,點上此香便能好受許多。
一如現在,她想起宋稚綰,便覺得事情還有求情轉圜的餘地。
蕭琰瞧見來人並不覺得意外。
按禮制,他如今還是太子,理應先向惠貴妃行禮。
但還沒等蕭琰起身,惠貴妃便緩緩彎下身子,先行了個大禮。
王忠連忙上前攙扶:“貴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麼!這不合規矩……”
蕭琰神情淡漠,並未出手阻止。
直到惠貴妃執拗行完一禮,蕭琰才冷靜出聲道:“貴妃若有話想說,便直言吧,孤還有許多事要忙。”
他言語中的疏遠一如既往。
在惠貴妃記憶中,她與這位太子交談甚少。
第一回還是蕭琰出面說情,讓淑華得以養在她膝下,她來道謝時說過一兩句話便被打發走了。
後來再有什麼,不外乎都是與宋稚綰有關的。譬如小姑娘在她宮裏玩累睡着了,要找太子殿下過來把人抱回去;又或是哭了哄不好,又只能尋太子殿下過來……
也正是因爲一路見證了太子對宋稚綰的情深。
惠貴妃當初纔會想出此法,只是沒想到如今竟真派上用場了。
“我此次前來,是爲了淑華和親一事。”惠貴妃孤身立在殿中,語氣帶着幾分求人的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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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瞧了一眼,帶着其餘下人退了出去。
蕭琰彷彿早已知曉來人所求之事,面上並無過多神情,手裏翻開一本摺子。
漠不關心道:“和親之事近來都是父皇和大臣在商議,孤甚少插手此事,貴妃求錯人了。”
他的話雖冷硬得毫不近人情。
可自打宋稚綰提過和親之事後,蕭琰便派人去查烏薄遲的底細了。
只是如今雖有些線索,卻還未查到根底,即便是惠貴妃來求,他也不會告知太多。
沒成想惠貴妃聽完這話,卻直挺挺跪了下來。
她聲音悽切,如今跪在殿中,只是一位爲女兒謀求生路的母親,孤注一擲。
“殿下,淑華是您的庶妹,自小並不親近,不求您看在血濃於水的份上,也求您看在太子妃的面上,給淑華一條生路吧。”
惠貴妃不知曉自己這番話聽在太子心中究竟會做何反應。
是心上人被利用的憤怒?
還是嘲笑她自不量力的鄙夷?
惠貴妃顧不得這些了,雙眸決絕一閉,俯身磕頭:“若淑華真去和親,她會活不下去!”
求闕堂中清肅。
可細瞧,便能瞧見四處都有女子的痕跡。
毛筆架上掛着的小香囊和髮帶,桌案上解悶的小玩意兒,素色花瓶上畫得歪歪扭扭的“小雞啄米”……
太子妃三個字從惠貴妃口中說出。
彷彿是觸碰了蕭琰的逆鱗,他的神情頓時浮上不明的怒色,緩緩擡眸居高臨下地睨着地上的人。
聲音極冷:“看在今今的面上?你是說,今今和淑華交好,你便以此來要挾孤?”
人人都知那是他的心頭寶。
也就相當於,人人都知曉他有這麼個軟肋。
“我並非以此要挾殿下,”惠貴妃咬緊牙關,“只是殿下如今和太子妃終成眷屬,其中,也有淑華的功勞。”
蕭琰眸中的冰霜不減反增:“哦?貴妃不妨說說,是什麼功勞?”
惠貴妃聽出他話中的寒意,也只能硬着頭皮道:“當初太子妃不懂男女情事,是淑華爲太子妃解惑,讓她認清對殿下的心意的。”
聞言,殿中驀然響起一聲嗤笑。
嘲笑她的自以爲是。
“所以,淑華之所以會做這些事,都是貴妃所教的。”蕭琰語氣篤定,彷彿早已知曉。
惠貴妃頓了一瞬:“是,都是我教淑華這樣做的。”
她早便知曉自己女兒那些毫無掩飾的行徑瞞不過太子,這是正是她的心思。
無論如何,只要太子對宋稚綰的情意尚在,便會記得淑華所做之事。
蓄意也好,無意也罷。
若國土平安無事,這份不起眼的恩情便能讓蕭淑華後半生做個無憂無慮的公主。
若有朝一日像今日這般情形,也能以此救她一命。
“我不懂朝政,卻也讀過不少史書。當年那場大戰是前所未有的悽慘,從那時我便知曉,這仗,定是不能一直打下去了。”
“兩國休戰,或割地、或金銀物資,最有利的,便是和親。”
若是和親,後宮只有她膝下的淑華是公主。
惠貴妃的一番話,倒是讓蕭琰難得幾分意外。
身處後宮的一介女子,竟早早有了此等遠見,甚至在不干涉前朝之事的前提下,利用身邊可用之人,爲子女留下後路。
可偏偏她利用之人。
竟是他的宋今今。
蕭琰此刻無暇欣賞她的遠見卓識,心中有的,只是心愛之人被利用的濃濃不悅。
他並沒有惠貴妃想象中的妥協。
毫不留情道:“貴妃是想我念着淑華的恩?什麼恩?”
“是趁今今心思恪純、年紀尚小、不懂情事而蓄意佑導?還是尋些豔詞畫作,用些上不得檯面的法子教今今對孤表明心意?”
“貴妃當真以爲孤不知曉?這些手段,若不是看上今今的份上,貴妃和淑華都難辭其咎,如今竟還敢同孤提起這些事!”
桌上的墨硯掃落在地,撒了一地漆黑的墨汁。
即便蕭琰不留情面到這種程度。
惠貴妃也仍不想放過一次轉圜的機會:“這些都是我屬意讓淑華去做的,淑華與我不同,藉此利用太子妃,乃是我的罪責,任憑殿下處罰。”
“但淑華的確是一心爲了兄長好的,還請殿下不要將過錯歸咎於淑華身上。”
曾何幾時。
惠貴妃也不屑那些後宮前朝中爲一己私欲而無不盡極其的手段。
如今她也是爲了淑華,不惜利用太子心中兩位心愛的女子。
“我和先皇后做閨閣女子時便相識了,後來入了宮,她獨得聖寵,我籍籍無名,她對我也百般照拂,可她故去後,我和陛下都成了思故之人。”
“先皇后生前的兩個願望,一個是與陛下攜手白頭到老,一個是希望自己腹中的孩子也能尋到相愛之人,相守此生。”
“先皇后的與陛下相守的願望再也無法實現,我便同淑華說,不能讓先皇后的另一個願望也落空。”
“淑華這孩子一直記着殿下當年的好,便一口答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