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筠覺得葉嘉淮一定是對自己施什麼法術了。
否則,她這個時候怎麼還會不生氣,反倒覺得他笑起來真好看呢。
葉嘉淮俯下身子,平視她,彎起的眉眼笑得勾人心魄,“就這麼相信我的話啊?”
羞與憤兩種情緒在她臉上表現得淋漓盡致,眼尾因爲先前的哭泣還泛着紅,看起來又有那麼點兒可憐。
應筠偏頭避開他的目光,鼓着腮幫,怒氣衝衝地批判他:“您好幼稚!”
被她罵一句,葉嘉淮也不惱,罵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臉上也有點血色了,不再是那副哭得慘兮兮的可憐樣。
“應小姐挺成熟。”葉嘉淮說。
應筠纔不信葉嘉淮會奉承她,但還是悄咪咪把頭扭了回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他很欠揍地在說:“倒偏偏對我這個幼稚的人說的話深信不疑。”
數次口舌交鋒,她取得勝利的次數甚至都沒辦法用屈指可數來形容。
算了,應筠想。
和他這麼吵兩句,她心情反倒好多了。
應筠直視他的眼睛,真心誠意地說:“因爲葉董看起來很可靠啊,我相信您也很正常嘛。”
她水盈盈的目光就這麼凝着他,情真意切的感激之情從中淌出來,拂過心間,卻猶讓人覺得不知足。
她該更熱切地看着自己,不僅僅是爲了感激。
煙癮像是又犯了。
葉嘉淮的喉結滾了滾,把視線從她臉上挪開,擡腳往前走,只留給她一個後腦勺,“難得能從你嘴裏聽見句好。”
應筠小跑幾步跟上他的步子,反駁說:“沒有吧,我總誇您呀,前面還說您大氣呢。”
葉嘉淮不留情面地拆穿她,“真的假的真以爲我聽不出來?”
他是測謊儀啊,隨便一句話都能聽出真假。
“真的。”應筠在他背後吐了下舌,還是小聲爲自己辯解了一句,之後就閉口不言了。
是有點心虛來着。
到大門口這段路,兩人並肩而行,耳邊有呼嘯的風聲。
應筠看向地面,他們的影子貼得很近,腳步不小心偏一偏,就會纏纏綿綿地疊在一起。
耳邊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惋惜,這條路要是能長一點就好了。
葉嘉淮沒騙她,一拐彎,就到門口了。
遠處有車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在他們跨過門檻時,車燈亮起,緩緩地開近。
侍應也早早準備好打開了傘。
葉嘉淮身形未動,側首,一言不發地遞過來意味不明的一眼。
應筠被看得一愣,很快想起來,單純地和他揮手道別:“葉董再見。”
葉嘉淮呢,連一句同等的“再見”也不回,冷着張臉邁下臺階,背影融入夜色裏。
又怎麼了?剛剛還聊的好好的,誰又惹他了?
就晚了一點說再見而已嘛。
應筠聳聳肩,並不在意,掏手機出來準備打車。
雨小了,應該會好打一點。
打開打車軟件,輸入目的地,圓圈又開始轉動起來。
應筠放下手機,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場漫長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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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車燈還亮着,葉嘉淮還沒離開。
可倏地,應筠的目光頓了頓,她轉頭警惕地看了眼身後的大門,豎起耳朵聽是否有腳步聲從中傳出。
她認識隱在暗夜裏的另一輛車,是蘇令儀的。
應筠攥着拳頭,有預感,如果再在門口等下去,一定會和她碰上。
到時候又要說什麼呢?
掌心的手機震動,應筠滿懷期待地點亮屏幕,眼底的光亮卻驟然暗淡下來。
是蘇令儀的消息:「阿筠,這裏不好打車的,你在門口等一等,媽媽送你回去。」
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嗎?
即便已經經歷了那麼大的爭吵,鬧得那麼難堪,一轉頭,又能裝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應筠的胸膛起伏着,壓抑的,痛苦的……各類情緒交織在一起,那種喘不上的感覺又隱隱有了要爆發的趨勢。
沒做多餘的思考,應筠撐開傘,抱着寧可走下山也不要和蘇令儀碰面的念頭,堅定地邁出步子。
可腳步未落,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呼喚聲,“應小姐,請等一下。”
是道男聲。
應筠問:“有什麼事嗎?”
“您是應小姐吧,夫人讓我留住您,這裏不太好打車的,她送您回去。”
應筠沒有猶豫,踏進雨裏,“不用。”
“可是……”那人在身後爲難的還想說些什麼。
她離開的步伐果決,堅定,絕不回頭。
應筠倏然想起自己五歲那年,蘇令儀離開的那天,她的腳步,亦是如此。
可驀然回首,應筠才發現,那些她自以爲已經淡化的過往,早在最初的開始就在她生命中鐫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直至今日,才被得以發現。
應筠每邁出一步,心中油然生出的可悲感就愈重一份。
她苦澀地勾起嘴角,暗自低嘲,她們還真是母女啊。
一樣的狠心。
車內。
裴霽川第五次接完高跡星那頭催促的電話,轉頭問:“先生,我們出發嗎?”
葉嘉淮凝着窗外漸近的孤影,那株在風雨中搖曳的翠竹。
他撣了撣菸灰,指尖的煙已經快燃盡,“抽完這支。”
猩紅湮滅,車窗升起,車子卻並未如預計的一般離開。
兩聲清脆的“咚咚”敲窗聲,牽絆住即將滾動的車輪。
凝着水珠的睫羽輕顫着,攏着眼波中的清愁,就那麼懵懂無助地望進來。
貼着車膜,應筠看不見車內,只能抱着顆七上八下的心等待。
車窗復又降下。
她躬着身子,粲然咧開嘴角笑了一下:“葉董,我打不到車,您能不能載我一程啊。”
走近的每一步她其實都在思考要怎麼開口,有惶恐,有擔憂。
應筠也知道她今晚有些得寸進尺了,一次又一次地要求他幫自己。
可踩下的腳步卻從沒變過方向。
今夜的天空被烏雲籠罩,看不見星辰,看不見明月。
踏下臺階,離開光源,她在這場悽風苦雨裏,唯一能看見的光亮,就只有這兒了。
應筠握着傘,彎久了的腰有些發酸。
她抿脣想,她應該知道答案了。
沒有強求人家一定要幫自己的道理。
那句“不能就算了,謝謝葉董”的說辭已經到嘴邊了,沒來得及張口,又咽了回去。
料峭的秋風將他飄渺的嗓音送入耳中,滾過耳膜,引起一陣心頭的顫動。
他說:“還不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