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雨線淅淅索索打溼地面,柴回站在絳雲軒的東側殿門前,聽見裏面傳來動靜,動作麻利得進去伺候。
伺候太子更衣時,他笑着道:“殿下今日瞧着心情極好。”
之前每逢下雨天,殿下的心情都是極差的。通常情況下,殿下下都會獨自一人站在窗前聽着雨打臺階的聲音,熬到天明。
這回沒想到誤打誤撞的,竟然能夠讓太子好眠,月奉儀果然不同於宮裏其他的妃嬪。
太子理了理衣袖,轉頭朝着身後看去,隔着薄薄的帷幔,隱約可見裏頭正在熟睡的人。
想起她昨夜哭得極爲可憐的小模樣,眼眸裏帶着幾分溫度,刻意壓低聲音道:“小聲些,切莫吵醒了她。”
柴回低下頭,眼底的詫異一閃而過。
出門之間,太子轉頭朝着那方桌看了眼,昨日凌亂不堪的青蓮唐草紋的桌帷已經換成杏色萱草紋流蘇樣式的桌帷,絲毫瞧不出那兒發生過什麼。
他嘴角噙着笑,擡腳朝着門外走去。
南知妤從榻上醒來,只覺得渾身痠軟的厲害,雙手撐着想要起身,兩只胳膊哆嗦地像面條似的,整個人狠狠地砸回被衾中。
若是平日裏定然不會覺得疼,可架不住南知妤昨夜被折騰得快要散架了。
太子任憑她怎麼開口求饒,都不肯將她與慕側妃嬉鬧的事情翻篇。
“真不知道,誰更像是夜裏吸食精氣的妖怪。”南知妤對着的枕頭邦邦打了兩下,爲昨夜可憐的自己出氣。
“小主兒?”許是斂月聽見屋裏的動靜,連忙端着溫熱的茶盞走了進來。
南知妤一開始還有些害羞,直到她端茶盞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一口一口就着斂月的手,慢吞吞地將茶水喝個乾淨,乾澀的喉嚨得以滋潤。
在青黛與斂月的伺候下,南知妤舒舒服服的泡澡、按摩,一套流程下來,渾身舒坦,精神氣也比一開始好過太多。
她細嚼慢嚥地用了膳,青黛這纔在她的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南知妤的眼眸閃過一抹驚訝,“你確定嗎?”
青黛面色凝重,點了點頭:“來傳話的小桂子,確實是這麼說的。事到如今,她已窮途末路。”
南知妤眼眸輕闔,不管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局,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卻不是現在。
又過了幾天,小桂子再次前來傳話,南知妤身上的傷也養得七七八八了,她這才鬆了口。
南知妤在斂月與青黛的陪同下,再次入了宜秋宮的門,這次她們由小桂子引路,來到了宮女的住所。
小桂子走到一扇門前,“月奉儀,這就是霜寒姑姑的住處。”
“你們在外面守着,切莫讓人打擾。”南知妤給青黛二人使了個眼色,轉頭推門走進去。
躺在狹小牀上的霜寒聽見腳步聲,趕緊睜開眼睛,“你終於來了。”
見到來人是南知妤,她這才緩緩地鬆了口氣。
南知妤走到離牀榻一步之遙的位置,就停下腳步,“你有什麼想說的,現在這裏沒有人,你可以說了。”
霜寒腦袋的傷口因爲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已經潰爛流膿,這些天,她躺在牀上不由地開始後悔,當初爲什麼非要那麼忠心?
她對自己的主子忠心不已,主子卻轉頭將她遺忘,不管不問。若不是她這幾年待底下人還算和善,怕是沒有被疼死,也會被活生生餓死。
“月奉儀,不必如此戒備,奴婢現在對於你來說,沒有任何威脅。”霜寒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南知妤搖搖頭,“霜寒,你若是想要求本小主活命的話,最好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不然失去了這次機會,你就……”
“希望月奉儀說到做到。”霜寒胸口微微起伏,她說話有氣無力的,“小主並非丞相的親生女兒,這件事情怕是連丞相夫人都不曾知曉。”
南知妤尋了個小木凳坐下,示意她繼續說。
霜寒咳了兩聲,繼續說道:“當初奴婢是替夫人前去書房,瞧一瞧南丞相忙完了沒,卻撞見丞相喝醉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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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想要走,卻聽丞相斷斷續續說什麼:阿嵐就算你懷了他的孩子,又怎麼樣,總歸這輩子別想能再見他。
至於其他的,奴婢就不清楚了,月奉儀要想弄明白的話,怕還是要去找丞相。”
南知妤低垂着眼眸,像是在分辨她說的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就憑這一句虛無縹緲的話,你就妄想與本小主做交易?”
霜寒擔心她出爾反爾,着急地撐着身子半坐起來,大口喘着粗氣道:“月奉儀,你知不知道自己被送入宮中探親,是爲了什麼?”
她見南知妤又緩緩坐回去,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她們想利用你借腹生子,讓你徹底成爲永不見光的替身,甚至他們還想去母留子。”
去母留子這一點是南知妤萬萬沒想到的,她假裝不能接受這個事情,驚慌地站起身來,激動地反駁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南知妤黛眉緊蹙,眼底盡是慌亂,“姐姐她就算再瞧不起我,也不可能做出這種借腹生子,甚至去母留子的殘忍事情。”
小小的房間,幾張薄木板子混着灰石磚搭建的,在屋裏說話聲音稍微大一點,就能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
這件事情太子定然已經知曉,她可以趁機將這件事情光明正大的攤在他的面前,悄悄能不能趁機博取幾分太子的憐惜。
“本小主會命人前來給你治傷,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南知妤神情恍惚地從屋裏跑出來,跌跌撞撞的在官道上疾步而行。
細雨綿綿落在她的身上,也沒有察覺,只是漫無目的的在懂公里遊蕩。
腦海中還盤桓着姨娘臨死前的情形:她面容枯槁,眼眸瞪得大大的,兩只瘦弱的手死死揪着自己的手臂,眼含淚水,呢喃了句:“你爲何還不肯來尋我,爲何——”
後面的半句話還沒說完,姨娘的手就卸了力氣。
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箏,砸在榻上。
當時,她以爲姨娘說得那個人,是負心薄倖的當今丞相,卻不曾想另有其人。
若那人真的是她父親的話,爲何會任由她姨娘委身於他人呢?
爲什麼這麼多年,都不肯來看姨娘一眼?
以前她以爲姨娘是被迫困在丞相府,如今看來,困住她的只有她自己的
斂月三人拎着傘着急地想要追上去,卻被她厲聲喝止:“你們都不要跟上來。”
主子雖然發話了,可她們這些奴才真的能不跟着嗎?
斂月與青黛一路跟着,發現眼前的景緻越來越熟悉,心中忍不住嘀咕道:這不是去崇明殿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