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吹北風，灰燼從小坡嶺吹來，灰燼覆蓋全縣。
林寶初站在縣衙大門口，等待沈戟去調馬車來，她用這短短片刻，逼自己冷靜。
“嫂嫂，你說咱們的馬車會不會有事啊？”
灰燼在空中盤旋，眼前灰濛濛的一片，沈箏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壞了。
所有人都在猜測小坡嶺的火勢，猜測有沒有豐耕縣的百姓和遊客被困其中。
若是有，他們現在是生是死？
沈箏不敢往下想。
“沈娘子，我們先走了——”
任楓帶領消防司，一人一馬從面前奔騰而過，揚起陣陣黃土，和空中的灰燼糾纏。
他們剛走，沈戟也帶着馬車過來了。
“快上車！”
沈戟去客運驛站調了幾輛普通馬車。
普通馬車空間大，能坐人還能放東西。
駐村工作隊和醫館的藥徒快速上車，擔架、藥箱，還有滅火用的麻袋、笤帚全都塞到車裏。
段衍騎着自己的馬，先行一步。
沈戟朝林寶初伸手，將她拉上馬，他們也先走了。
小坡嶺到豐耕縣有二十里路，走路得走上小半天，他們騎馬只需半個時辰。
越靠近小坡嶺，空中的灰燼越是濃厚。
林寶初掏出自己的手帕，回頭給沈戟系在臉上。
她只有一條帕子。
林寶初伸手到袖子裏，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扯下里衣的袖子，給自己纏上，捂住口鼻。
前方，火光沖天。
林寶初想過火勢可能會很大，但親眼看到時，還是難免被震撼到說不出話。
火由小坡嶺向兩邊蔓延，順着山脈一點一點將初春的新芽吞噬，所到之處，無一倖免。
北風狂作之時，火勢還有倒向地裏的趨勢。
起火的位置看不到一個人，只見漫天火光和濃煙。
消防司停在小坡嶺不遠處，那看不到盡頭的火勢線，叫人無措和絕望。
任楓眼皮跳了跳，心中有害怕，但沒有退縮。
“全身浸水上坡，看看有沒有傷亡。”
如此大的火勢，僅憑他們消防司十二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將火撲滅的。
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救人。
沈戟幾人也陸續到來，小坡嶺附近的空氣和地表都是滾燙的，馬兒跳腳着，不肯靠近。
他們只能下馬。
“這火……怎燒得這般厲害！”
段衍怔怔地看着眼前被燒黑的路、石頭、土地，不可置信。
消防司一字排開，形成一道人牆，正緩緩朝小坡嶺前進。
小坡嶺似乎是最先的起火點，大火已經將小坡嶺兩側燒了個精光，只留下焦黑的土地和石頭。
殘存的火苗被消防司踩滅，可以過人。
只是腳下會很燙。
還沒到坡頂，任楓的腳底已經燙出水泡了。
林寶初和沈戟走到消防司準備的大木桶前，用水往身上澆，“走吧。”
二人沿着消防司開出的路上坡。
還沒上到一半，只聽耳邊“砰——”地一聲巨響，一塊被火燒過的石頭在身旁炸開。
拳頭大的石屑四處飛濺，沈戟一把將林寶初拽到懷裏，用背抵擋飛過來的石塊。
段衍以胳膊擋住臉，罵了一句，“他孃的，這也太危險了！”
“隊長，有人！”
三人驚魂未定，就聽到坡頂傳來聲音。
林寶初和沈戟拔腿往坡頂跑，到了坡頂往下一看，滿坡的馬車殘骸和行李包袱、鍋碗瓢盆，從坡頂一直散落到坡底。
豐織縣界內的這邊，坡長足有一里。
這一里長的坡，放眼望去，都是被燒燬的馬車框架。
且從馬車被燒燬的程度來看，火應該是中間那輛馬車引起的，那輛馬車被燒得幾乎只剩兩個車輪。
要不是車輪鑲了一圈釘子，不然那兩個車輪怕是也不能倖免。
“這是咱們的馬車！”
段衍一眼就認出離得最近的那三輛馬車，因爲客運驛站的馬車都有四個輪子，和其他馬車不同。
林寶初早就看到了，她只是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三輛馬車，而且都是普通車。
一車能坐二十人，那就是六十個乘客！
“隊長，馬車裏有人！”消防司一人大喊。
這話讓林寶初心裏忍不住咯噔一下，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馬車都燒成這樣了，車裏還有人，那豈不是……
想到這裏，林寶初也不知道哪來的勁兒，拔腿就往坡下衝去。
推開圍着的消防司，一個四肢延展，做爬行狀，被燒得全身焦黑，看不出五官的人就趴在車裏。
狀態可怖。
林寶初胃裏翻騰，扭過身去一陣乾嘔。
臉色慘白，大顆大顆的眼淚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滲入灰燼裏。
“檢查所有馬車，看看還有沒有人！”
任楓雖生在武館，卻也沒見過這般場面，他也不禁感到腿軟。
消防司檢查了所有馬車，並未發現其他遇難者。
那些從火裏逃生的人，大多都在豐織縣方向的坡下。
還有幾人身上着火了，慌不擇路，往兩邊山裏跑，這才意外引起山火。
“爺，坡下全都是傷者。”向祖力探好消息前來。
沈戟正在給林寶初順背。
林寶初聞言，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和嘴角，強撐着身子站直，“我們去看看吧。”
沈戟很擔心她，“阿寶，你真的可以嗎？”
“我沒事兒。”
林寶初只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生理做出反應，她控制不了罷了。
幾人一同下坡。
坡下，哭聲、哀嚎聲，此起彼伏，悽慘極了。
“好疼啊，我快死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爹，你醒醒啊，爹……”
“老天爺，你叫我可怎麼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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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爺來了！”
哀嚎哭喊的人聽到這話，頓時停了哭聲，循聲看去。
見沈戟和林寶初走來，他們彷彿看到了救星，眼眶一溼，又哭了。
“小夫人，你們可總算來了……”
今日乘車路過小坡嶺的，大多是豐耕縣要離開的流放戶，還有少部分是趁着春耕還沒到，去附近州縣探親的人。
以及幾個在豐耕縣過年的遊客。
他們對豐耕縣衙，對沈戟和林寶初都是熟悉的。
百姓們看到他們來了，就像是看到親人一般，就差撲到林寶初懷裏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