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這麼說。”林景顏聲音帶着明晃晃的嫌棄與厭惡,即便在周肆然兄妹面前,也半點不曾遮掩,“她現在畢竟是太子妃,我們得好好敬她纔是。”
丫鬟低聲嘟囔:“什麼太子妃,還不是小姐讓給她的。而且京城上下誰不知道太子病懨懨的,鐵定活不了多久,到時候……”
周靈然全副身心都系在了那句‘曾和太子妃是姐妹’上,沒有注意丫鬟的話,坐到林景顏身邊,殷勤地給她斟茶:
“我就說大嫂最是貌美,整個京城有幾個比得上大嫂的?大哥,你可要待大嫂更好更體貼一點纔行。”
林景顏笑意加深了幾分,接過周靈然遞來的茶,瞥了眼默不作聲的周肆然,溫聲地道:
“整個周家,就數你最會說話。”
聽出她話裏略帶埋怨,周靈然靈機一動,來到周肆然身後,將他往林景顏身邊推了推:
“我會說話有什麼用?我也想跟大嫂一塊兒過日子,可惜大嫂相中的不是我,是我大哥。大哥,還不快來?嫂子嫌你嘴笨呢。”
周肆然穩定住身形,被連推帶拉都不動彈,只垂下眸子望着杯中的茶盞:“別鬧。”
注意到周肆然興致不高,林景顏收斂了笑意,細想了一會兒,只當他是不喜說人是非,也不愛聽旁人說他人是非。
尤其林淨月還是個太子妃,日後可是周肆然上官都要小心巴結的人。
林景顏一想到這事,心中不免煩躁。
好在太子是個廢了雙腿不能人道的病懨懨廢物,而周肆然容貌俊朗,身形健碩卻不顯誇張,叫人看了心動。
而且……
林淨月勾脣露出冷笑,林淨月一心攀附高枝,卻不知太子並不受陛下待見。
京中貴人、貴女們更是面上恭敬,實則暗暗鄙夷東宮。
她前世可受了整整三年的窩囊氣!
林淨月還真以爲太子妃是這麼好當的嗎?
就叫她也嚐嚐,處處遭冷落與算計的滋味。
“行了。”林景顏瞧着周肆然格外冷峻的臉,沒了閒聊的興致,喊來小二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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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靈然察覺到氣氛不對,小心翼翼看了兩人一眼,眼珠子微微一轉。
這幾日京城時疫漸漸好轉,但城南暫未完全清淨,周家人在林景顏的百般挽留下,仍暫住在林家。
周肆然送林景顏回了她的小院,一路上沉默寡言,只在林景顏不滿地問及時,不假思索地開口:
“太子妃身份尊貴,豈是我等能議論的?”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也知,我三年前武舉被奪了名次,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更要謹慎小心纔是。”
林景顏上下打量他幾眼,算是接受了周肆然的這番說辭,按例催了他趕緊提親後,便讓他離開了。
周肆然站在小院門口,第一次擡眸打量林景顏的住處。
不比他曾去過的林家主院小上多少,寬敞透氣,院子裏種了好幾種金貴的牡丹與茶花。
西南角那棵巨大的金桂底下,還擺了一架格外精緻的鞦韆。
鞦韆架子似是用的上等楠木,好幾十兩銀子一斤,磨的無比精細的繩索底下,是更爲精貴的木頭座椅。
座椅扶手上,鑲嵌了兩枚透亮的夜明珠。
“周公子?”隨行小廝喚了他一聲。
周肆然回過神,轉身走向偏院,半道上不經意地道:“方纔聽林小姐身邊的丫鬟說起,太子妃曾在府上養過幾年……林家倒是低調有分寸,旁人家裏出了位太子妃,早就滿京城地宣揚了。”
“太子妃?”小廝愣了下,很快意識到了什麼,“您說的是淨月小姐吧?她啊,回了侯府後,就不認林家了,連聲招呼都不曾打過,活脫脫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慎言!”周肆然臉驟然一沉,冷冷盯着小廝。
小廝慌忙回過神,想起林淨月再也不是任由他們叱罵欺負的可憐小姐,而是侯府千金,是東宮太子妃!
“是小的失言了,但小的說的也是實情。當初她林淨月還養在林家時,老爺夫人疼她如至寶,要什麼給什麼,把人寵到了天上。
誰知一朝回了成遠侯府,只遣人送來二百兩銀子,往後更是全當不認識林家。您說說,整整十五年的養育之恩吶……”
周肆然挑了下嘴角,單看小廝、丫鬟的態度,他就知太子妃身在林家時,絕不像小廝說的那般受寵。
淨月……小姐?
她名喚,淨月麼。
打斷小廝一通貶低的話,周肆然走到落腳的小院前,左右看看無人後,輕巧地翻身越牆而過,再次翻進了隔壁院子。
再一次前來,心境截然不同。
他上次不知是誰的院子,只當是來林家暫住的遠房親戚,抑或下人。
這一趟瞧着院子窄小蕭條,唯有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樹,小院落腳的地方盡是泥。
房間內,傢俱擺件格外簡陋,紙糊的窗戶,悶熱又不透氣。
別說林景顏的院子,就連他們暫住的地方都比這裏好。
再加上林家下人提起她時的態度……
難怪她在浮遠寺後山時那般警惕。
難怪他不過說了句求情的話,卻被她毫不客氣地冷言回懟……
周肆然心臟突然抽痛了一下。
來到廂房,周肆然指腹摩挲了下桌上的字跡,着了魔一般,撿起靜靜放在一旁的銀簪,攥在了手心。
半盞茶後,周肆然回了院子,剛要跟娘提起不願定親一事。
周母顫顫握着他的手:“娘找人看了,明天就是個好日子,剛讓林家下人去回了蔣夫人,明日,娘就請人上門提親。”
周肆然皺眉:“娘,我……”
“我知道你打算先幹出一番事業,再成家生子。”周母拉着他坐到石階上,語重心長地道,“可林小姐待我們這麼好,全是因她相中了你。
先不說我們在林家打擾了多少時間,方衡孃的藥錢,你們兄弟幾個的馬和武器,還有……”
周靈然悄悄從旁邊冒出來,搖頭晃腦展示了一番髮髻間的簪子金釵等物,又晃了晃帶着金釧的胳膊:
“還有我的首飾細軟,給孃的十兩金子,二哥得以入私塾,也多虧了林家老爺花銀子打通的關係。”
周肆然抿緊了脣,正想說就當他借的,日後五倍奉還林家。
周母突然止住了話茬,幽幽嘆口氣:“也怪娘沒用,是娘沒出息,不能幫你找一門頂頂好的親事。
只是肆然,林家小姐人當真不錯。而且你成了親後,再進武舉上疆場,也少了些顧慮。日後真要有個萬一,娘也對得住你九泉之下的爹。”
周肆然沉默良久,終究在孃親和妹妹滿是懇求的目光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