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謹寧目光微沉,透出一股凌厲,不像是少年人,倒像是心思縝密的大肚官員。
“你想要什麼?”
辰安緩緩坐在離方父半米遠:“你既然覺得我有目的,又爲什麼要接我東西?”
“你無聲無息的跟了我那麼久,定是有修爲,且修爲不俗,你要是真想做什麼,我又能怎麼樣呢?”
方謹寧輕抿薄脣,言語間全是無奈,卻並無妥協之色。
辰安點點頭,仰頭靠着牆,遠處泛紅的夜空如秋日的楓葉,衰敗又豔麗。
“沒了,沒了,你理理我。”
思緒被帶着哭腔的朔夜打斷,他雙手攥拳,左右手輪流擦去不停滑落的淚珠,委屈巴巴的小聲呢喃。
“你是說,我的陣法失靈了?”辰安翻身坐起,雙手握住了朔夜的肩膀,蹙眉問。
朔夜點點頭,止住哭聲,不停哽咽。
她回來了,果然,慶玥消失的這段時間,定是在準備反撲。
要是那女人真是朔夜的大哥朔月,她的勢力已經達到了無法輕易剿滅的地步。
辰安摸摸朔夜的腦袋,承諾道:“我來想辦法。”
後有朝着方謹寧看了一眼,一瘸一拐的往廟外走。
朔夜眼角掛着淚珠,牽着辰安的手,回頭看了方謹寧一眼,肯定的點點頭。
“謹寧,別去。”方父握着方謹寧的手,用力的搖頭,語氣中似乎帶了一絲哀求的意味。
方謹寧望着脫落了大半紅漆的廟門,眼神越來越堅定,越來越明晰。
轉頭喫力的抽出手,後撤兩步,雙膝着地,跪了下去。
那道堅毅的身影,在方父眼中越來越小,慢慢與一歲,還在地上爬着的方謹寧重合。
那時,還是需要照顧的小寶寶。
時光匆匆,世事無常。
方父咬着下脣,偏過頭去。
這是他爲孩子,能最後做的事兒。
方謹寧不敢擡眼。
辰安若真是那個辰安,他就算是不去,也難存活。
等人走了,方父才茫然的睜開眼,空蕩蕩的地方上,還殘存着方謹寧的味道,他像是被淹進了水缸,呼吸困難,睜着眼,眼中全是酸澀。
廟裏的瘋道人拿着木劍衝了出來,嘴裏銀唱:“父辭子去,父辭子去,子去無悔,父莫心生恨。”
眼淚順着方父的眼角滑落,滴在他打了補丁的胸口上,他緩緩睜開眼,拿起腿邊的燒雞,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
明明是久未見過的葷腥,眼淚卻噴灑了出來,伴着焦黃的燒雞,一同入了嘴。
辰安牽着朔夜,緩步走着,方謹寧靜靜的跟在身後,腳步聲十分輕盈。
月色被雲彩攔住,如紅色薄紗攏着白色燭光,化爲尖刺,刺入方謹寧的心。
他想着母親被殘殺後,眼中的絕望,與那份對孩子的柔情。
想着父親拖着殘軀,卻不忍他受難的,要趕他離開的決絕。
若是死了,死在魔女手裏,父親又能活多久呢。
保持原來的步頻,方謹寧俯身取出腿側的匕首,藏在了袖子裏。
辰安止步,緩緩轉身,看了方謹寧一眼,俯身對朔夜道:“查到了,人已經離開了。”
朔夜仰頭,又泛起了淚花:“沒事,說不定我又找錯了呢。”
辰安像往常一樣,拍拍他的腦袋,起身對方謹寧說:“關於他們,你知道什麼?”
方謹寧用手指推了推匕首手柄,往裏塞了塞,不動聲色的回:“你是說殺了我母親,殺了破廟裏那些百姓的家人的怪物嗎?”
“不管你信不信,他們是城主的人。”
與辰安猜測的相差無幾。
“除此之外呢,他們在哪兒,你還知道什麼?”
“你要加入他們還是幫我們報仇?”方謹寧神情冷淡,淺色的脣瓣微微用力,“報完仇,你要怎麼做,統治這裏?”
辰安回:“離開。”
……
“離開?”方謹寧露出個略帶嘲諷的笑,卻又認真點頭。
或許是不是騙他的,都不重要,至少滅門之仇可報。
“跟我來。”
意外之喜,這小孩竟真的知道那些歹徒的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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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不足一米的巷子,拐了十幾個彎,面前出現了一片十幾平的空地。
空地上有個被木板蓋起來的地窖,口小肚大。
方謹寧看了辰安一眼,跳了下去,緊接着,辰安和朔夜也跳了下去。
地窖裏是附近上百戶人家貯藏用的,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貨物堆。
方謹寧一路向西,停在盡頭處,扒開半人高的土豆袋子,指着三角狀的凹陷處,扭頭說道:“他們每次行動後,都從這裏離開。”
又補充道:“我沒有鑰匙。”
“謝謝嘍,你可以走了。”辰安拋出一枚丹藥,落在方謹寧手裏,“我是你嘴裏的魔女沒錯,至於到底是不是有那麼壞,你可以重新評判。”
方謹寧握着丹藥的手不由的攥緊,眼裏有一絲難以捕捉的猶豫,終歸沒有開口。
朔夜化爲獸形,跳到辰安懷裏,用腦袋蹭了蹭辰安搭在他頭頂的手,與辰安一同消失不見。
方謹寧轉身離開,速度比來時快了不少。
到了破廟裏,方父神情黯淡的坐着,周圍已有不少人蠢蠢欲動。
那渴求的眼神,似乎在期盼,期盼方謹寧永遠不會回來,方父長辭於世。
好瓜分方父腿下的財務。
他敲敲廟門,油漆又脫落了幾片,掉落在他的身前。
衆人或失望或不甘的眼神中,方謹寧踩碎紅漆,走到了方父身前。
如同秋日枯木的眼神裏,流露出來前所未有的喜悅。
這樣的眼神,方謹寧只在母親還在時,看到過幾次。
他有些慶幸沒有說出那句:“帶我一起,我要親手報仇。”
取出父親腿下的財物,系在腰帶上,又挽着父親胳膊,將他背起。
方父身下的棉被零零散散的破了不少洞,褪了色的邊角有不少褶皺,比起旁人,竟是廟中最新,最乾淨的一件。
方謹寧環顧四周,留下來那牀破被,走了出去,一路走出康樂城城門,踏上了無邊的曠野。
辰安施了隱身陣法後,便帶着朔夜蹲守在原地。
長達五天裏,除了下地窖取菜的百姓,並無他人。
儲物戒中的不少靈藥,都成了朔夜的小零食。
直到朔夜吞了枚火素果,被嗆的咳嗽時,地窖盡頭有了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