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你……很了不起。
原來是這樣。
他再看沈卿寧,五味雜陳。
沈卿寧強壓下翻涌的情緒,睫毛上還掛着淚,她擡起臉。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爲什麼一聲不吭就退學走了?”
傅錦年心口猛地一抽。
那個謎,在他心裏纏了太多年。
他當然記得,那個明妹得像小太陽一樣的姑娘,毫無預兆地從他生命裏消失,他連一句“爲什麼”都沒來得及問出口。
他沉沉地點了下頭。
“我記得。一直……想不通。”
沈卿寧脣角牽出一絲苦笑,有自嘲,也有說不盡的無可奈何。
“就是因爲他們。哥嫂突然走了,家裏全亂了。我必須回去,不止是料理後事,還要……還要撐起那個快散了的家,最要命的是,念琦那時候才幾個月,我得把他帶在身邊,一點點喂大。”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裏壓抑着哭腔。
“所以,我只能走。沒得選。”
“念念剛學說話那會兒,咿咿呀呀的,老指着我,喊‘麻’、‘麻麻’……”
沈卿寧的嘴角,這時才泛起一絲真正的溫柔。
“後來他大了點,也明白我不是他親媽。我試過讓他改口,讓他喊我姑姑。可我一說,他就哭,抱着我的腿不撒手,一個勁兒地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是不是嫌他喊我媽媽……”
“看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我……我哪還硬得下心腸。”
沈卿寧輕輕嘆了口氣。
“我想着,一個稱呼罷了,有什麼要緊?只要他高興,只要他覺得自己有人愛,叫什麼不一樣呢?日子久了,我也聽慣了,他也叫順了。在我心裏,他早就是我兒子了。”
傅錦年久久無言。
他終於懂了,爲什麼沈卿寧對沈念琦的愛那樣深,也懂了她那份超乎年齡的堅韌從何而來。
他望着她,心疼之外,又添了幾分敬重。
“你……很了不起。”傅錦年嗓音有些發澀。
沈卿寧搖搖頭,倦容難掩。
“沒什麼了不起的,學長。換了誰,碰上那種事,大概都會這麼做。他是我親人,我唯一的親人。”
唯一的親人。
這四個字,重重地敲在傅錦年心上。
他想起自己,雖然物質上從未短缺,但孤獨,是什麼都填不滿的。
“以後,”傅錦年一字一頓,“你不是一個人。念琦,也不再是你一個人的擔子。”
沈卿寧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她擡起臉。
最終,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便將視線轉向了病房那扇緊閉的門。
傅錦年也沒再開口。
有些承諾,無需多言,行動自會證明。
他只是靜靜地守在她身旁。
夜越來越深,醫院的走廊空曠寂靜。
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細碎聲響,和兩人之間輕淺的呼吸交織。
傅錦年瞥了眼腕錶,指針已指向凌晨三點。
他側過頭,沈卿寧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眉心卻依舊輕輕蹙着,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他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
“唯一的親人……”
傅錦年默唸着這幾個字,心頭那處被觸動的酸楚,愈發清晰。
他起身,走到走廊另一端,摸出手機,撥了許樂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許樂那帶着幾分沙啞卻依舊精神十足的嗓門傳了過來。
“喂?哥!你那兒咋樣了?念念小寶貝兒還好吧?”
“念琦沒事,剛脫離危險。”傅錦年聲音壓得很低,疲憊的說道,“你那邊呢?什麼情況?”
“嗨!別提了!”許樂在那頭嗷了一嗓子,電話裏隱約傳來呼呼的風聲和亂糟糟的人聲。
“我跟你說,傅哥,這荒山野嶺的,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黑燈瞎火不說,那蚊子叫一個兇殘,感覺都能把我擡走了!我們跟着警察們,把這附近幾座山頭都快翻過來了,搜了一天一夜啊!”
傅錦年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有發現嗎?”
“發現個鬼!”許樂鬱悶的說道。
“就找到一個破得不能再破的爛屋子,看着像是有人臨時待過。屋子裏是收拾過的,血跡啊、指紋啊什麼的,處理得乾淨利落,連-根毛都沒給我們留下!”
傅錦年眼神一凜,聲音冷了下去:“他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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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白宴青那種陰險狡詐、又極度惜命的性格,絕不可能輕易選擇從山上跳下去同歸於盡。
那不過是他金蟬脫殼的把戲。
“可不是嘛!”許樂在那邊一拍大腿,聲音都高了幾分。
“我就知道!就他那副德行,比誰都怕死,能捨得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媽的,真是便宜他了!”
許樂頓了頓,繼續說道。
“對了,傅哥,警察們說,再搜下去意義也不大了,準備先收隊回去了。他們已經派人去找白宴青了。等我們這邊處理完,應該也得找你和沈總再詳細瞭解一下情況,做個筆錄什麼的,你跟沈總說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啊。”
“知道了。你們也辛苦了,早點處理完,儘快回來休息。”傅錦年應道。
“得嘞!那我先掛了啊,這邊還有點收尾工作。”許樂說完,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傅錦年放下手機,夜風吹過,帶着一絲涼意。
白宴青,果然還活着。
他收起手機,輕輕吐出一口氣。
也只能暫時這樣了,看看警察那邊能不能儘快找到他切實的犯罪證據吧。
他轉過身,腳步放得很輕,重新走回到沈卿寧身邊。
現在,沒有什麼比念琦的身體更重要了。
他先去了護士站,詢問了一下沈念琦夜間的情況。確認孩子一切平穩後,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輕輕推開沈念琦病房的門,裏面只開了一盞昏暗的壁燈。
沈卿寧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坐在牀邊的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看着病牀上熟睡的沈念琦。
她身上的西裝外套滑落了一半,露出纖瘦的肩膀。
聽到開門聲,沈卿寧回過頭,看到是傅錦年。
“學長,你怎麼還沒去休息?”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剛和許樂通過電話。”傅錦年走到她身邊,將滑落的西裝外套重新替她披好。
“他那邊沒什麼實質性的發現,警方已經派人去找白宴青問話了。等天亮後,可能還需要我們配合做個筆落。”
沈卿寧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沈念琦。
孩子均勻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清晰,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已經沒有了昨天的蒼白。
傅錦年看着她的側臉,燈光在她百皙的肌膚上投下一層柔和的光暈,卻也讓她眼下的青黑更加明顯。
窗外的天色漸漸泛起了一絲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