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你的……親生父母呢?
懷裏的身軀從劇烈的顫抖,到漸漸平復,最後只剩下輕微的抽噎。
傅錦年始終保持着那個擁抱的姿勢,手臂穩穩地環着她,給予她最堅實無聲的支撐。
他的掌心貼着她的後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次呼吸帶來的起伏。
終於,沈卿寧吸了吸鼻子,濃重的鼻音讓她的話語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
“好點了嗎?”傅錦年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沈卿寧在他懷裏輕輕點了點頭。她沒動,貪戀着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暖和安寧。
過了好一會兒,窘迫感才後知後覺地涌上來,她在他懷裏僵硬地動了動,想退開。
傅錦年順勢鬆開了手臂,手卻沒有完全離開,而是虛虛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沈卿寧始終低着頭,不敢看他,兩只手無措地絞着自己的衣角。
“今天……謝謝你。”她的聲音又啞又澀,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我們之間,不用說謝。”
傅錦年的聲音很平淡,卻透着一股理所當然。
他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倒了杯溫水,回來後直接塞進了她冰涼的手裏。
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那股暖意順着指尖鑽進四肢百骸,驅散了她心底最後一絲寒氣。
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溫熱的水流滑過喉嚨,撫平了方纔哭泣帶來的灼痛感。
傅錦年重新在她身邊坐下,隔着一點安全的距離。
客廳裏只開了一盞昏黃的落地燈,柔和的光線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空氣裏是沉沉的靜。
是傅錦年先開的口,他側過頭,聲音落在她依舊有些紅腫的輪廓上,放得極輕,帶着安撫的意味。
“你爺爺的病……很嚴重嗎?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沈卿寧握着水杯的手指緊了緊,搖了搖頭。
“沒用的,”她輕聲說,聲音裏還帶着一絲哭過的沙啞。
“爺爺年紀大了,今年已經八十有六了。都是些老年病,各個器官都在衰竭。”
“現在不過是靠着療養院裏那些昂貴的機器強行撐着,延續着生命體徵罷了。醫生私下裏跟我說,要是撤掉那些管子和儀器,爺爺……可能一天都堅持不了。”
傅錦年點了點頭,作爲醫生,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也最能理解這種無力迴天的絕望。
生命的自然規律,縱使華佗在世,也無法逆轉。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力不可控的。”他低聲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
“盡力?”沈卿寧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圈又開始泛紅,“我盡力什麼了?我什麼都沒做到!”
她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都怪我!都怪我不夠強大!如果我能早點把公司完全掌控在手裏,如果我能更有用一點,爺爺就不用爲了給我鋪路,爲了替我鎮着那幫老傢伙,強撐着最後一口氣,躺在病牀上受這種活罪!”
她死死地咬着下脣,幾乎要咬出血來。
在她看來,爺爺多在病牀上受一天罪,就是她這個孫女多一分的不孝。
那些冰冷的機器,那些插在身體裏的管子,延續的不是生命,而是痛苦。
而這份痛苦的根源,是她的無能。
“這不是你的錯。”傅錦年打斷了她。他伸出手,覆上她冰涼的手背。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真的,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
沈卿寧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太過真誠,讓她一時間竟分不清這究竟是安慰,還是他真實的想法。
氣氛再次變得安靜。
爲了轉移這沉重的話題,也或許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好奇,沈卿寧忽然擡起頭,看向傅錦年。
“學長,我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
傅錦年的身形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沈卿寧卻沒有察覺,她只是單純地覺得,能教養出傅錦年這樣優秀、冷靜的男人,他的父母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你的父母……應該都是很通情達理的人吧?”她帶着一絲羨慕的口吻說道。
“不然的話,也教不出像你這麼優秀的孩子。又會讀書,工作又好,人還……”
傅錦年沒有立刻回答。
他垂下眼簾。客廳的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側臉輪廓,線條分明,卻也透着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
沈卿唸的心猛地一沉,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就在她準備開口道歉,將這個話題揭過去的時候,傅錦年卻開口了。
“我的養父母,是醫學院的教授。”
簡短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養父母?
沈卿寧愣住了,大腦有那麼一瞬間是空白的。
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或許他的父母是商界精英,或許是政界要員,又或許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原來是家學淵源。
沈卿寧腦子裏“嗡”的一聲,瞬間把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難怪,難怪他醫術如此高超。
傅錦年沒理會她的怔愣,聲音平鋪直敘,就好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往事。
“收養我那年,他們年紀不小了,一直沒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們對我很好,供我讀書,教我做人,也支持我學醫。”
他的聲音頓了頓,輕得幾乎要散在空氣裏。
“只是緣分太淺。”
“我剛畢業,他們就走了,前後腳的事。”
杯壁的溫熱,在這一刻被盡數抽離。
沈卿寧只覺得心臟猛地一抽,密密麻麻的疼。
她終於明白,他那份與生俱來的清冷和疏離,究竟源自何處。
也終於明白,他爲什麼能那麼輕易地看穿她的孤獨與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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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對生死的平靜,他那句“你已經盡力了”的安慰……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因爲他也曾一個人,走過同樣漫長又冰冷的夜路。
原來,他們是同類。
都是很早就被命運奪走了庇護,不得不提前長大的孩子。
只是他,比她更早,也更徹底。
只是她的身邊,至少還有一個爲她殫精竭慮的爺爺。
而他,在剛剛成年,最需要扶持的時候,卻連最後的依靠都失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自己的一個不慎,就會觸碰到他深埋的傷口。
“那……”她猶豫了很久,才用氣音般的音量,輕聲問道,“你的……親生父母呢?你……有沒有想過去找他們?”
問出這句話的瞬間,她就後悔了。
她看到傅錦年的眼神驟然變冷。
他的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零碎的、褪了色的畫面。
陰暗潮溼的房間,永遠不夠喫的飯菜,周圍孩子們或同情或欺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