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我們……要活下去
它成了一個不聽指令的、陌生的器官。
那只陌生的左手,成了他身體版圖上第一個淪陷的殖民地。
傅錦年用右手強行去掰,那拳頭卻堅硬如鐵,紋絲不動。
一種荒謬感攫住了他,他是一個外科醫生,最瞭解人身的構造與極限,可眼前發生的一切,正在摧毀他用幾十年建立起來的醫學認知。
“哥,你現在明白了嗎?”
一個聲音,不是從房間任何一個角落傳來,而是直接在他的顱腔內共振。
是傅錦衡的聲音。
那個躺在牀上,雙眼空洞如黑洞的軀殼,只是一個終端。而真正的程序,已經通過某種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在他的腦中運行。
傅錦年猛地轉頭,死死盯着牀上的弟弟。
“父親從一開始就錯了。”腦海中的聲音帶着一絲悠然的嘆息,彷彿一個終於等到觀衆的演員。
“他想創造兩個獨立的‘神’,卻無意中觸碰到了真正的奧祕。我們不是備份,而是共生。一個身體,兩個意識,互爲冗餘,共享一個權限至高的‘根’。這纔是‘神之代碼’的最終形態。”
“你注射的‘毒素’,不是囚籠的鑰匙,而是激活共生協議的最後一道指令。它切斷了我與那具身體的鏈接,卻也打通了……我們之間的鏈接。”
“你以爲你在給我建造囚籠?”那個聲音輕笑起來。“不,哥。你只是把你自己,也關了進來。”
傅錦年的大腦一片冰冷。
他施加在弟弟身上的枷鎖,以一種詭異的對稱性,同樣鎖住了他。
量子糾纏。
一個他只在物理學論文裏見過的詞,此刻卻用最殘忍的方式,爲他具象化了。
就在這時。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讓整個“冬眠”實驗室都爲之震顫。牆壁上最堅固的合金裝甲,出現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凹陷。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撕破了實驗室的死寂。
控制室內,沈卿寧看着監控畫面上那個被強行破開的入口,和涌入的、身穿黑色動力裝甲的GBD特種部隊,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他們還是來了。”許樂的聲音繃緊。
“比預想的快。”沈卿寧擡眼,對着通訊器下達了命令,聲音裏沒有一絲波瀾。“啓動‘焦土’協議。”
控制檯的另一端沉默了一秒,隨即傳來一個不敢置信的聲音:“沈總,‘焦土’協議是不可逆的!一旦啓動,‘冬眠’會永久封死,內部……”
“執行命令。”沈卿寧打斷了他。
實驗室裏,傅錦年聽到了那種獨特的氣體注入聲。
惰性氣體。
要將這裏的氧氣全部排空,將所有人都悶死在這裏。
緊接着,頭頂的無影燈開始瘋狂閃爍,所有的電子儀器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哀鳴,屏幕逐一熄滅。整個實驗室的供電系統正在過載自毀。
厚重的合金大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機括聲中,徹底封死。
GBD的目標很明確,帶走他們兄弟。
而沈卿寧的選擇更明確,如果保不住,那就一起毀掉。
外面的特種部隊開始用高能切割設備灼燒大門,發出刺耳的噪音。
傅錦年靠着冰冷的儀器,眩暈感愈發強烈,左半邊身體開始出現不受控制的麻痹。這是“毒素”在他體內生效的反應。
他快要沒有時間了。
“看到了嗎,哥?絕境。”傅錦衡的意識在他腦中低語,帶着一種奇異的興奮。“但對我來說,這是最好的舞臺。”
“放棄抵抗吧。”
“把身體的控制權暫時交給我。用你的意志做引導,用我的計算力做引擎。我們‘融合’,就能出去。”
融合?
和這個他一手想要囚禁的怪物?
讓他進入自己思維的最深處,交出身體的主權?
這比死亡更讓傅錦年無法接受。他寧願和GBD的雜碎們同歸於盡。
“你死了,沈卿寧怎麼辦?”
傅錦衡的聲音,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他最軟的地方。
“她啓動了‘焦土’,就是做好了爲你陪葬的準備。你忍心讓她爲你白白犧牲?”
“想想她,哥。爲了她,你也要活下去。”
“我們……要活下去。”
傅錦年身體一震。
他看向那扇正在被切割、發出紅光的金屬門。
門外,是沈卿寧。
他閉上了眼睛,主動放棄了所有對意識的防禦。
一瞬間,宇宙在他腦中爆炸了。
不是比喻。
是真正的爆炸。
無窮無盡的數據沖垮了他脆弱的感知,時間、空間、物質,所有堅固的概念都在瞬間液化、分解,變成了可以被讀取和修改的底層代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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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
看見牆壁中流動的原子,看見惰性氣體分子的排列,看見門外切割設備能量束的頻率和衰減曲線。
他“聽”見了。
聽見天花板電纜中殘存的微弱電流在哀嚎,聽見金屬門因爲高溫而發出的疲勞低銀,聽見GBD士兵動力裝甲內部液壓系統的運轉節拍。
世界,變成了一張可以無限放大的設計圖。
而他,拿起了筆。
這種短暫的“成神”體驗,帶來的是一種絕對的、令人戰慄的掌控感。
傅錦年睜開眼。
他走向手術檯,拿起一把最普通的手術刀,和幾根金屬探測針。
他的動作不再有絲毫的凝滯,左手也恢復了完美的協調。
面對着正在被熔穿的大門,他沒有後退,反而迎了上去。
在離門三米遠的地方,他將一根探測針精準地刺入了地面金屬板的一條縫隙中。
然後是第二根,刺入牆壁的接線盒。
第三根,被他用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直接甩進了天花板的通風管道。
最後,他握着手術刀,在那扇已經發紅的門體上,輕輕一劃。
不是切割,只是劃出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卻破壞了金屬應力平衡的刻痕。
他做完這一切,退後一步,靜靜等待。
三秒後。
刺入地面的探測針引爆了下方備用電源線路中最後一絲殘存的電容。
電流通過牆壁的線路傳導,擊穿了第二個探測針所在的接線盒。
過載的電弧被導入通風管道,點燃了管道內積壓的、剛剛被注入的惰性氣體與空氣的混合物。
管道內一聲悶響,隨即是烈風的咆哮。
衝擊波循着唯一的通路,從那扇被切割得通紅的門縫中狂涌而出。
外面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緊接着是金屬被爆破、擠壓的恐怖噪音。
灼熱的氣浪夾雜着嗆人的粉塵,從門縫倒灌進來。
被切割到極限的合金門沒能撐住,並非炸開,而是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向內坍塌,扭曲的金屬塊互相擠壓、熔接,瞬間形成了一道新的、更加厚重的障礙,將門口的通道徹底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