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塵安得到兒子的回答後，也無意讓這難堪的場面繼續。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寧昭身上，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厲小姐，關於預付款比例的細節，下午財務部會整理好最終方案給你過目。今天上午，你先處理手頭其他事務吧。”
“好的，元先生。”寧昭站起身，動作流暢自然，彷彿剛纔那場鬧劇從未發生。
元塵安這才重重坐回皮椅，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看向兒子：“現在，給我滾回家去！在你媽面前，一個字都不許提！下週一早上九點，準時出現在公司門口，找厲小姐報到！聽清楚沒有？”
“……知道了。”元軒的聲音悶悶的，帶着濃重的挫敗感。
他胡亂抓了抓自己那頭桀驁的捲髮，像只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連關門都輕手輕腳，與剛纔闖進來的氣勢判若兩人。
——
一週後的週一，九點差五分，一輛拉風的紅色敞篷跑車帶着轟鳴聲，一個甩尾，精準地停在CG公司大樓門口。
元軒從駕駛座跳下來，身上還是那件花裏胡哨的襯衫，只是換了條新的牛仔褲，幾縷捲毛依舊頑強地翹着。
他臉上帶着點不情不願，又混雜着一絲年輕人特有的、對未知的好奇。
他靠在車門上，百無聊賴地踢着路牙子，目光時不時瞟向大樓入口。
九點整，寧昭的身影準時出現。
“喂！”元軒直起身，聲音有些彆扭地招呼了一聲。
寧昭腳步未停，目光在他身上掃過，如同掠過一件尋常的擺設：“早。”
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歡迎，也聽不出嫌棄。
“我爸讓我跟着你，”元軒幾步跟上她，語氣有點硬邦邦的，“說吧，今天去哪？我開車。”
寧昭沒有立刻回答，徑直走向他那輛扎眼的跑車。
元軒趕緊快走兩步，替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這個動作帶着點生疏的刻意，顯然不是他的習慣。
寧昭微微頷首，坐了進去。
元軒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跑車發出低沉的咆哮。“去哪？”
寧昭沒有看他，而是打開了放在膝上的棕色皮包，從包裏抽出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的港城地圖。
她將地圖展開在腿上，動作不疾不徐。
元軒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見地圖上用不同顏色的細筆圈出了好幾個地點，旁邊還用極小的字標註着一些縮寫和數字，密密麻麻。
接着，寧昭又從包裏拿出一個薄薄的、牛皮紙封面的筆記本。
她翻開筆記本，裏面夾着幾張裁剪下來的報紙廣告頁和幾份看起來像是工廠宣傳單的紙張，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紙張上劃過，最終停在其中一張宣傳單上，上面印着“永興電器廠”的字樣和一個模糊的廠房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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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這裏。”寧昭指着宣傳單上的地址，聲音清晰平穩，“深水埗福華街，福安電器廠。”
“深水埗？工廠區？”元軒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你去那種地方幹嘛？CG的供應商都在新界那邊吧？”
“不是爲CG。”寧昭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手中的資料上，指尖又滑向地圖上另一個被圈出的地點，“開車。”
元軒撇撇嘴，一踩油門，跑車匯入中環繁忙的車流。
他忍不住又瞟了寧昭幾眼，她專注地看着手中的地圖和資料，側臉線條精緻而沉靜，陽光透過車窗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
他忽然想起父親那句“她比你小一歲”，心頭莫名升起一種怪異感——這個比他年紀還小的女孩，身上卻有種遠超年齡的沉穩和老練，甚至……是掌控感？
這感覺比一週前她面對他怒罵時的冷漠更讓他困惑。
車子駛離繁華的中環，漸漸進入略顯雜亂的深水埗區。
街道變得狹窄，兩旁是密集的唐樓和舊式工廠大廈，空氣裏飄散着機油、金屬加工和食物混合的複雜氣味。
元軒皺着眉，小心地避開路邊的行人和隨意停放的貨車。
“到了。”寧昭收起地圖和資料，目光投向路邊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工業大廈。門口掛着“福安電器廠”的牌子，油漆有些剝落。
元軒把車停在路邊，看着寧昭推開車門，利落地走向工廠大門。
他猶豫了一下，熄了火，也趕緊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這個神祕的“厲小姐”，跑到這種破工廠來幹什麼。
工廠的門衛是個叼着菸捲的老伯，看到衣着光鮮、氣質不凡的寧昭和她身後跟着的、一看就是富家少爺的元軒，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警惕地問：“找誰？”
“我想拜訪一下貴廠的負責人，談談合作。”寧昭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門衛狐疑地打量了他們幾眼，最終還是拿起內線電話。
不一會兒，一個穿着沾着油污工裝、頭髮花白、看起來像是老師傅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出來，臉上帶着疑惑和一絲侷促。
“厲小姐？我是這裏的管事老周，老闆他……他今天不在廠裏。不知厲小姐大駕光臨，有何貴幹？”老周搓着手，目光在寧昭和元軒身上逡巡，顯然對這兩位不速之客的來意充滿警惕。
寧昭臉上浮現出淺笑：“周師傅你好。沒關係，我只是想初步瞭解一下貴廠的情況，她拿出宣傳單。”
老周面色微變，帶着寧昭逛了起來。
元軒站在寧昭身後半步的位置，聽着這些枯燥的工廠運營細節，一開始覺得無聊，但漸漸地，他看向寧昭的眼神變了。
她提問的邏輯清晰，對工廠運作的術語似乎也相當熟悉，完全不像一個小女孩，倒像個經驗豐富的商業調查員。
離開永興電器廠，寧昭又拿出筆記本，指向下一個目標：“去觀塘海濱道，則立電子元件廠。”
元軒默默開車，這次他不再多問。但好奇心像貓爪一樣撓着他。
車子在觀塘的工廠區穿梭，寧昭如法炮製，接連拜訪了兩三家規模不大、看起來經營狀況平平的小型電器或電子元件廠。
她的流程幾乎一樣：通報、與負責人或管事交談、詢問核心問題、記錄。
她的話不多，但每次開口都直指核心，效率極高。
元軒像個影子一樣跟着，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大。
當跑車再次啓動，駛離觀塘工業區，朝着下一個目的地——荃灣方向前進時，元軒終於忍不住了。
他趁着等紅燈的間隙，側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寧昭，語氣帶着按捺不住的好奇和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
“喂，靚……厲小姐，”他差點又習慣性地叫“靚女”，硬生生改了口，“你這到底是在幹什麼？CG不是有專門的採購部嗎？而且你找的都是些快倒閉的小破廠，能有什麼好東西？你替誰跑腿呢？”
寧昭聞言，筆尖微微一頓。
她緩緩擡起頭，目光迎向元軒充滿探究的眼神。
車廂裏一時間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鳴和窗外城市的喧囂。
幾秒鐘後，寧昭合上筆記本，將它小心地放回皮包。
“不是跑腿。”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又似乎覺得無需掩飾，最終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收購。”
“收購？！”元軒猛地一腳踩在剎車上，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跑車在慣性作用下往前一衝，堪堪停在紅燈前。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寧昭，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着寧昭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變化的臉，聲音因爲極度的震驚而拔高變調：
“你？！收購？那些工廠？！開什麼玩笑！你不是在CG上班的嗎？你哪來的錢？！你收購這些破廠子幹嘛？！”
一連串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出來。
元軒的心臟在胸腔裏狂跳，他感覺自己像聽到了天方夜譚。
面對元軒的震驚和連聲質問，她只是微微側過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綠燈了。”她提醒道，聲音依舊平穩，彷彿剛纔那石破天驚的兩個字，只是討論午飯喫什麼般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