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港城被一層薄霧籠罩，維港對岸的樓宇影影綽綽。
寧昭走進CG公司時，前臺笑容比昨日熱絡了幾分：“厲小姐，早。元先生已經在辦公室等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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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元塵安的辦公室門虛掩着。
寧昭敲了兩下，裏面傳來沉穩的“請進”。
“厲小姐，早。昨晚休息得還好？”他示意寧昭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
“很好，元先生。”寧昭坐下，將棕色皮包放在腳邊，姿態端正。
目光掃過桌面，發現上面攤開着幾份文件，旁邊還放着那臺銀灰色的迷你錄音機樣品。
“那就好，關於意向客戶名單，昨晚酒會上接觸的那幾位，加上之前篩選過的幾家歐美大型連鎖零售商，初步名單我已經擬出來了。”他將一份文件推給寧昭，“你看看，有什麼補充或者需要調整的地方？”
寧昭接過文件，目光快速掃過上面的公司名稱、負責人、主營範圍和初步評估風險等級。名單做得相當詳實，考慮到了政治敏感度、市場潛力和支付能力等多方面因素。
“元先生考慮得很周全。”
兩人就着文件，開始了細緻的討論。
辦公室內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以及兩人清晰而專注的交談聲。
就在兩人就第一批貨的預付款比例達成初步共識，氣氛趨於融洽時，辦公室的門被毫無預兆地、粗暴地撞開了！
“砰”的一聲巨響，門板重重砸在牆上，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
一個身影帶着一股強烈的怒氣和青春特有的莽撞闖了進來。
寧昭看向來人，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個子很高，幾乎與元塵安齊平，但身形還帶着少年人的單薄。
穿着一件當下港城青年間流行的、色彩鮮豔的花襯衫，領口隨意敞開着，下身是一條喇叭牛仔褲，一頭濃密的黑色捲髮顯然沒有精心打理過，桀驁不馴地翹着幾縷，映襯着他那張此刻因憤怒而漲紅的臉。
“元塵安！你個老不羞！”少年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怒罵，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變調，帶着濃重的港式粵語口音，“我媽還在家病着！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啊？你四十多歲的人了，要不要臉？！昨晚太平山頂的酒會，半個港城都看到了！你帶着個年輕靚女招搖過市，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元大老闆風流快活是不是？！你把我媽當什麼了？！”
辦公室外的開放式區域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員工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驚愕地望向這邊，卻又在觸及元塵安冰冷掃視的目光時，慌忙低下頭，假裝忙碌。
元塵安的臉色在少年闖進來的瞬間就沉了下去，此刻更是陰雲密佈，帶着威嚴的怒氣從他身上瀰漫開來，讓整個辦公室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元軒！你發什麼瘋？！給我滾出去！立刻！”元塵安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滾？”被叫做元軒的少年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點燃了炸藥桶，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向前一步，指着元塵安的鼻子，聲音拔得更高，“該滾的是你！帶着你的小情人滾！我媽還在家養病呢！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他的目光終於轉向了寧昭。
他死死盯着寧昭，語氣斬釘截鐵，“我不罵你！我知道，這種事，都是這些臭男人的錯！是他們不要臉！”他猛地又將矛頭指向元塵安，隨即再次轉向寧昭，聲音帶着警告，“但是！靚女，我警告你！你下次要是還敢跟我老豆這樣招搖過市，那你也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都一樣！”
這番混亂而激烈的指責，如同冰水澆頭。
寧昭從元軒闖進來開始，就保持着冷靜，沒有被當衆辱罵而露出羞憤的神情。
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看着元軒，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觀察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
“元軒！”元塵安暴喝一聲，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
他猛地繞過辦公桌，幾步走到元軒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少年，強大的氣場讓元軒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但臉上倔強的憤怒仍未消退。
“你給我聽清楚！”元塵安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砸進元軒的耳朵裏，也清晰地傳到寧昭這邊，“厲昭昭小姐，是上頭親自安排過來協助我工作的！昨晚帶她出席酒會，是工作需要，收起你那些齷齪骯髒的念頭！立刻！向厲小姐道歉！”
“上頭？”元軒眼中的怒火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衝擊得滯了一滯，染上了幾分驚疑和茫然。
他看看眼神銳利得彷彿要喫人的父親，又看看旁邊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神情淡漠得不像當事人的年輕女孩。
父親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而那個女孩……她太冷靜了，冷靜得不像一個被“包養”的情人會有的反應。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憤怒的紅潮被尷尬的蒼白取代。
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闖了大禍，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裏，捲曲的頭髮都彷彿蔫了幾分，先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元塵安胸膛微微起伏，顯然在極力壓制着怒火。
寧昭依舊沉默着，只是微微垂下眼簾，別人的家事她就不摻合了。
過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元軒目光躲閃着，不敢看寧昭，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對…對不起……厲小姐……我…我不知道……我……”
他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元塵安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像是在平復翻涌的心緒。
他看着兒子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樣子，又看了看旁邊沉靜如水的寧昭，一個念頭忽然閃過。
他緊繃的面部線條稍微緩和了一些，但語氣依舊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句不知道，就能抵消你今天的無禮和愚蠢嗎？”他看着元軒低垂的腦袋，聲音沉緩下來，卻帶着更重的分量，“從下週開始，學校放假期間，你給我滾到公司來。跟着厲小姐。”
元軒猛地擡起頭，驚愕地看着父親：“跟着她？”
“沒錯。”元塵安的目光轉向寧昭，眼神複雜，“厲小姐能力出衆，見識不凡。你跟着她，多看，多聽，少說話！好好學學什麼叫規矩，什麼叫待人接物，厲小姐，”他看向寧昭，語氣鄭重，“元軒年輕氣盛，不懂事，以後在公司，就麻煩你……費心管教了。”
寧昭迎上元塵安的目光，希望借她的手磨礪兒子？
她微微偏了偏頭，目光再次落到一臉震驚和抗拒、卻又不敢再反駁的元軒身上。
少年臉上還殘留着未褪盡的窘紅，捲髮凌亂，花襯衫的領子歪着，像個闖了禍被當場逮住、等待發落的大型犬。
辦公室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
寧昭沉默了幾秒鐘，就在元塵安以爲她會婉拒時，她終於開口了。
聲音清冷，聽不出喜怒，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既然元先生開口了，我自當盡力。”她的目光淡淡掃過元軒，“不過，元少爺，我這裏沒有‘少爺’待遇，明白嗎？”
元軒被她那平靜的目光看得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在父親嚴厲的注視下，極其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