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不等對方起身,彎腰問:“姑娘沒事吧?”
沈雲歌眼神看着呆木,但說話還算清醒,被丹雪扶起身,道:“沒事,公公……您也進來與我們一起慶賀?”
公公一勾嘴角,“不了不了,老奴還要回去覆命。姑娘沒事就好,酒還是不要繼續再喝了,跋涉了一路,當先好好休息一番。”
沈雲歌僵硬地頷首:“多謝公公關懷。”
高公公走了,她又把聖旨展開看,呆呆看了半晌,喃喃着:“那字與他的人一樣,那麼頎長。”
“恭喜小姐了,我大夏朝還沒有皇家外的人被封鄉君,小姐給自己掙了這麼大榮譽實在難得。”
丹雪知道二人間的情愫,但喫飯時看沈雲歌的言語間,似乎並沒有可能要成爲娘娘的喜悅,反而一直在說,她很高興認識這個院子了的人,今後讓他們多保重,有機會到安南玩什麼的話。
聽其中的意思,她不準備進宮,反而兩人間是要斷了呢。
院子裏的人都不明就裏,看着沈雲歌確實喝了太多酒便扶起她讓其回屋睡了。
*
此刻皇宮。
穆元湛雖說已經是太子,可以說已經是大夏的君主,但是他沒有入住東宮。又因爲事太多也沒有回王府,便在宮中讓人騰出了一個偏殿來,供自己處理完每日的事後歇着。
此刻偏殿。
高公公宣封回來躬身站在當地。
穆元湛則坐在桌案前,他眼睛直直看着案上的輿圖,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放在案上,手裏捏着一封從安南迴來的急報。
不知道是在分析安南的戰局,還是心裏有什麼事過意不去,一雙豐隆的劍眉緊緊蹙在一起,眼皮垂着,神情沉凝,讓人看起來周身生涼不敢輕易開口說話。
高公公從宣旨回來便一直站在那裏,眼睛時時刻刻注意着對方的細微表情,生怕錯過什麼。
按照常理,他宣旨回來覆命,接下來應該是殿下問“她在做什麼”、“她高不高興”一類的話,可他等了這半天,對方只悶悶地“嗯”了一聲便再也沒有說什麼。
高公公覺着,得虧自己對看着長大的殿下還算了解,他這麼反常,好似不像只是因爲棘手的事太多,與那丫頭之間,似乎是真的有什麼不愉快的事,且這回的事還比以往的嚴重。
他腦袋細細掂掇了半晌,覺着正確的還是應該主動交代一下那院子裏的情況比較好。
公公眼珠子動了一動,小心翼翼道:“沈姑娘她,與院子裏的人慶祝呢,看起來喝了不少酒。”
他說一句便看看穆元湛的臉色,見其眉心驀然皺得更緊了,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繼續說,便頓住。
頓了須臾,卻又見殿下冷眸一擡,彷彿是因爲等不到接下來的話而煩躁,直盯着自己。
若不是他是服侍了多年的老人,要是一個新來的公公早已經撲通一聲先跪了下去。
高公公曉得了對方的意思,便又恭聲道:“姑娘她看起來很感謝殿下,還跪了下去叩謝殿下的恩德。”
這樣說應該沒錯吧。
那丫頭對他家殿下從來沒有公公順順說過什麼順耳的話,這回對他那麼恭順,似君如夫,殿下心裏一定感到極安慰的了。
高公公正自覺聰明地躬身垂眼等着對方傳來一聲欣慰的慨嘆,沒想到驀地聽到一聲,“咚”!
擡頭便見他家殿下那爆出青筋的大手拍在了桌案上,接着便倏然起身把身後的椅子推出一聲尖銳的摩擦聲。
他走到桌案旁,沒有說話,臉陰到極致,眼裏藏着暗冰,蹙眉在案旁來回踱步。
這回高公公卻是再不敢說一句話,心裏直納悶,他家殿下怎麼就喜歡人家逆着他來不成,恭順也錯了?
……
沈雲歌是第一次喝這麼多酒,她躺在牀上並沒有一絲睡着,而是睜着眼看着帳頂,回想從自己初進京時到陪嫁進王府,再到去天同府,後來又住進這院子,直到現在的點滴。
不知不覺已經半年的時間,這半年雖時間不算太長,但,將會深深地在她心裏烙上印記。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睡的很沉,醒來後已經是翌日中午。
聶伯告訴她沈伯庸來過一次,說他要支援安南去,明日則動身,想請她回候府去住。
說傍晚他還會再來,與她父女倆一起喫頓飯。
沈雲歌沒有在意沈伯庸,北靜王死了,她要去母親的墳前祭拜,於是洗漱一番,也沒有喫東西,依舊換了一身男裝自己騎了馬去往城外。
到了墳前,遠遠的,便看到一個身影,正是沈伯庸。
他拿着一把鐵鍬在修墳。
不多時,對方也看到了她,意料之外地驚訝,“呀!女兒,早知道爹就等着你一起來了!”
沈雲歌沒理他,徑直走到墳前給母親放了炒栗子、玫瑰花酥,一些她記憶中母親喜歡喫的東西。
沈伯庸又道:“爹看你醉了,睡得很香便沒有吵你,說着在走之前來看看你母親,給她修修墳,萬一爹回不來了,也就是最後一次了。”
他狀似無意地說着這些話,沈雲歌擡眼看他,“你的罪孽這輩子都還不清,你該用後半生的時間一直給我母親修墳,休想用死逃離你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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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剷土邊道:“爹倒是想啊。可爹還能上戰場爲國殺敵是作爲一個武將值得驕傲的事,有戰事爹便不能退縮。但爹終究是老了,到底不如從前了,稍有不慎,也就交代在了哪場戰役裏,這也是十個武將裏九個人最終的歸宿。爹也已經做好了準備了。”
“……”她擡眼,冷冷看了看他。
沈伯庸衝她露出一個慈父般的笑,接着道:“不過,你那日救了爹,爹這幾日能與自己的女兒做這麼多事已經很開心了,無憾了。”
沈雲歌淡漠不變,冷冷道:“我可不是救你,換作是任何一個人受制於敵人我都會出手。”
沈伯庸看了女兒一眼還是笑,她知道女兒恨他,嘴上這輩子怕是饒不了他的了,可他知道,在女兒心裏,他這個爹終究是他的爹。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女兒這樣的脾氣他高興着呢,今後不論是誰娶了她,有誰敢讓自己的女兒受氣?
比她娘忍氣吞聲自己受委屈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