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老夫人在老嬤嬤的攙扶下快步走來,身子骨健朗得絲毫不像病了三月的人。
她高聲訓斥:“放肆!女子出嫁從夫,你怎麼能夠和你的夫婿提出和離,要提也是讓他休了你纔對!”
荀臣蹙眉道:“母親,您怎的來了?”
他從始至終不喜歡人干涉自己的任何決定。
“我不同意!姜清寧,我們伯府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竟然還不懂得感恩,變着法地想要和我兒子和離!”荀老夫人氣得要死,手中的柺杖在地上駐地砰砰響。
“若不是我們伯府在當年收留你,你早跟着姜家一起沒落了,被你那狠心的叔父們不知道嫁到哪裏去了,若不是姜家當年意外又……”
“母親!”荀臣低喝一聲,制止了她的言論。
姜清寧皺眉,婆母是她貼心侍奉八年的,但終究無論如何,她八年的孝心侍奉,並且爲荀臣生下嫡長子,都比不過她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表外甥女的一句“我心疼姨母。”
姜清寧異常堅定地,再次將和離書推到荀臣面前,紙張摩擦着光滑的案面,發出沙沙的輕響,在暴雨中幾不可聞,卻清晰地宣告着一個終結。
“安平伯。”姜清寧聲音清晰,帶着一種斬斷一切後的奇異平靜,“請簽字。”
“當真就因本官將飯碗打翻這件事?”荀臣死死盯着她,下頜繃得死緊,額角青筋突突直跳,那目光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什麼?你!竟然因爲自己的夫君打翻一個飯碗,就氣得要與他和離?”
“我安平伯府怎麼會有你這樣小家子氣的兒媳婦!豈有此理,放肆至極!來人,請家法!”
荀老夫人氣得渾身顫抖,舉起手中的柺棍揮舞着打向姜清寧。
姜清寧看向荀臣,後者並無半分的在意,反倒是側過身軀,間接的默認荀老夫人的舉動。
姜清寧冷笑一聲,擡手穩穩地握住柺棍。
荀老夫人使勁地伸手去拽,發現竟然紋絲不動地握在姜清寧的手中,她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姜清寧膽敢忤逆她這個婆母!
“籤!”姜清寧看向荀臣,猛地提高了聲音,“簽下和離書,從此你我再無瓜葛,我姜清寧帶着我的東西,立刻滾出你安平伯府的大門!”
“你、你、你放肆!我安平伯府怎的出了你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慈的兒媳,當真是我安平伯府倒了八輩子黴!”
姜清寧冷漠的勾脣,鬆開緊握柺棍的手,後者當即被突如其來的失力搞的,直接向後仰去。
“母親!”荀臣連忙上前扶住荀老夫人,側眸望向姜清寧,眸中盛滿了怒火,“荀姜氏,這就是你對待婆母的態度嗎?你果真連清漪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荀老夫人站穩,心驚肉跳地撫着心口,聽到荀臣的話心中直接有了計較,她哀慼地望向荀臣。
“兒子,你就是這樣縱容你的媳婦欺負你的母親嗎,她平日裏處處頂撞,不孝順也就算了,母親爲了讓她學會知禮守孝,纔將其送入道觀潛心修行,誰知道她竟然蠱惑你將她接回來,你看看她,這可是有一丁點學會知禮守孝的模樣,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我不忠不孝,不會知禮守孝,所以呢,你爲了逼我被夫君休棄,將我壓入道觀三年不得回家見不到我的兒子,將我的兒子教成這般不會明辨是非的模樣,這就是你的報復嗎?”姜清寧冷笑,桀驁不已。
“荀姜氏!”荀臣怒喝。
“我有名字,我姓姜,名清寧,我是姜家的女兒,不是你們荀家隨意欺辱的附屬品!”姜清寧低吼。
荀臣詫異:“你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來人,送夫人回去休息,今日之事就這樣罷了,下不爲例。”
“夫人您請回吧。”兩名丫鬟上前。
“我看誰敢碰我!”姜清寧揮開他們,眸光銳利地逼射向荀臣,“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今日,你必須和離。”
荀老夫人緩了半晌,氣笑了:“離了我兒,沒了安平伯府的庇佑,你回哪去?別忘了八年前你是被姜家趕出來的,你的父兄遭到貶謫,如今生死不明,豈有你繼續拿喬曾經的時候!”
決不能讓姜清寧再繼續當她的兒媳,明明清漪纔是她屬意的最佳人選,都怪姜清寧非要出嫁!
荀臣疲憊不已:“不就是打翻了一個飯碗……你當真至於這般?”
不是不小心打翻的,而是在她爲他佈菜之時,親手面無表情地將飯碗打翻,起身離席。
期間她只說了一句話:“夫君,莫離,快嘗一嘗,這次我做的龍井蝦仁味道應該對了。”
“抱歉,手滑。”
“沒關係,我再給夫君拿個碗。”
“不必了,我去母親院裏用膳。”
“爹爹,莫離也去!”
父子二人起身,相攜離去。
姜清寧夾了筷子龍井蝦仁放到口中,嗯,比師傅這個祖上代代御廚的人,做得都要好。
這三個月間,父子二人總說她做的龍井蝦仁味道不對。
從一開始的願意喫一口,到後來的敷衍都不願敷衍一下。
而她整整三個月內,請教無數京城大廚,只爲做好這一道菜,希望能用這道菜破冰一家人之間冷凝的關係。
無一人不稱讚她的手藝,師傅都誇她都可以入皇宮,給獨愛龍井蝦仁的貴妃娘娘做御廚了。
“從前你我夫妻見即便感情淡薄,但總歸面子上過得去,可何時開始,夫君你開始變了呢?”
姜清寧平靜的開口,令荀臣心底泛起一波漣漪。
荀臣眉眼冷凝,周身浮躁起怒意。
他冷着臉告誡:“出嫁從夫,夫爲妻綱,你最不該的,就是來質問自己的丈夫。”
“姜清寧,你越界了。”
婢女紫蘇面色煞白地站在主子身後,腦海中浮現起八年前姜家出事。
姜清寧爲救姜家於水火之中,被迫在姜家所有長輩的脅迫下,提前出嫁給當時遠在京城之外的荀臣。
可事出突然,婚事準備的倉促,新郎官也不在場,全是姜清寧獨自一人完成了婚禮。
一頂喜轎,一個喜婆,無人送親,無人迎娶。
當年父兄遭到貶謫,母親多次哭昏過去,七歲的幼妹正是離不開父母的時候,父兄無奈之下才帶着她們遠赴嶺南上任。
而姜清寧則是被掛念着與荀臣指腹爲婚,被留在京中,養在姜老夫人膝下。
可姜老夫人勵志給身爲武將的兒子尋一門知書達理的妻子,又怎會喜歡她舞刀弄槍的母親,又怎會喜歡她。
姜老夫人寧願久住京郊,都不願意回來她看一眼,連個嬤嬤派來幫忙,都從未想到過。
二房三房整整兩年的欺辱與搶奪,她拼盡全力才守護住母親爲她留下的嫁妝。
直到二房惹了貴人遭遇砍頭之禍,她這位多年不得一見的祖母,纔回到姜家默認伯父們的威逼脅迫,而安平伯府更不會要出了事的親家,隨答應幫忙擺平。
她被迫出嫁逃出這座牢籠,毫不猶豫地奔赴而入另一個囚籠。
姜清寧嗤笑:“當初我曾以爲你是救贖,如今卻發現我大錯特錯,荀家的冷院冷言冷語我吃了八年,這八年告訴我,你們荀家纔是真正的囚籠,什麼安平伯府,什麼世家貴族,不過是半路出家的一個沒落戶!”
“姜清寧!”荀臣惱羞成怒。
他絕不容許姜清寧如此出言侮辱他的功績,安平伯府有如今,分明是他多年的苦心經營。
不虧是後宅夫人,竟是什麼都不懂!
荀臣成婚兩月後便回了京,而他偏生半年後才入得姜清寧的院子,進去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罵,讓她守了整整半年的活寡,被無數人嗤笑至今。
而婚禮之後姜家恢復以往的太平,便翻臉不認人,聲稱沒姜清寧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兒,危難關頭自嫁出府遠離紛爭,不忠不孝。
姜家那羣人的嘴裏已經昭然若揭,紫蘇心中驚駭,若是小姐與姑爺和離,還是生過一個孩子的和離婦,又還能去哪?
“爹爹,你趕快和這個女、孃親和離吧,莫離不喜歡這個孃親!”
荀莫離一溜煙跑進書房,快速略過姜清寧,撲到荀臣的懷中撒嬌,期間厭惡的看了眼姜清寧。
姜清寧脣角勾出嘲諷的笑。
看啊,這就是她十月懷胎的兒子,只有在求她的丈夫和她和離的時候,纔會對她喊‘孃親’這個稱呼。
而她要依靠一輩子的丈夫荀臣,從始至終默不出聲。
荀莫離擡頭看荀臣一臉冷凝,心底升騰起一抹害怕,下意識轉頭看向同樣面色平靜的姜清寧。
荀莫離想起方纔偷聽到的話,面上帶着嫌惡,冷哼一聲轉頭,心中的厭惡更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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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這個孃親一點都不好,她動不動就責打莫離,莫離不要她做孃親,爹爹!”
荀老夫人冷笑:“荀姜氏,你竟然還動手責打自己的親生兒子,天底下怎的有你這般的毒婦,當真是令人厭惡至極!”
姜清寧並不搭理荀老夫人,對着荀莫離玩味開口:“哦?那你要誰做你的孃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