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寧沒有再多看林衡一眼,手腕一翻,勁弩沒入披風之後。
她輕輕一抖繮繩,身下那匹通體漆黑的駿馬打了個響鼻,邁開矯健的步子,載着她從容不迫地繞過僵立的林衡和地上的兩具屍體。
“你是誰?”林衡望着她的動作,回神忍不住開口詢問。
“姜清寧,一個深宅婦人。”
姜清寧嗤笑一聲,雙腿一夾馬腹,駿馬跑起來,徑直朝着山谷外獵場喧囂的方向而去。
淡青色的披風在她的身後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很快便隱沒在層疊的樹影之中。
原地只剩下林衡,山谷的風吹過,捲起幾片落葉,帶着野豬的血腥氣撲在他的臉上。
林衡回神,慢慢彎下腰帶着一種夢遊般不真實的感覺,手指觸摸到那冰冷的黑色箭桿,只見傳來金屬特有的寒意,以及箭桿上那凹痕清晰的觸感。
一種前所未有的探究欲和眸中被強烈波動的心絃,在他的胸腔裏瘋狂滋生纏繞。
“姜清寧……好一個深宅夫人。”林衡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彷彿要將它嚼碎了嚥下去。
姜清寧清冷的容顏、穩如磐石握弩的手、冰冷刺骨的聲音、還有那支擦着他耳際,救了他一命的黑箭……所有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反覆衝撞。
他猛地直起身,翻身上馬,狠狠一夾馬腹,朝着姜清寧消失的方向追去,烈馬嘶鳴,踏碎一地的死寂和血腥,只餘下那句帶着複雜的低語,在山谷的風中飄散:
“好一個‘深宅婦人’……”
獵場高臺,喧囂鼎沸。
金黃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高臺上九五之尊陸氏皇帝身着明黃騎裝,雖已年過五旬,眉宇間卻依舊透着久居上位的銳利與威嚴。
秦貴妃身着華麗的宮裝站立在他的身側,容色明豔照人,一雙與秦休有幾分相似的鳳眸顧盼生輝,此刻正噙着得體的笑意,目光時不時地掃過臺下。
秦國公府獅子秦休一身利落的月白色勁裝,身姿挺拔如松,抱臂立在臺側,神情冷冽,眼神如鷹隼一般,掃視着陸續返回呈上獵物的各家子弟。
荀臣作爲朝堂正四品的官員,一身緋色官袍,坐在稍下首的位置,面色沉靜如水,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關節微微有些發白。
“報——!鎮北將軍府二公子,獵地成年雄鹿一頭,花狐三只!”
“報——!武安侯府世子,獵地狍子兩頭,野兔十數!”
“報——!寧遠伯府三公子……”
內室尖細的唱喏聲此起彼伏,記錄着每一位歸來的年輕俊彥的收穫。
獵物在臺下堆積起來,引來陣陣驚歎和議論。
秦休的獵物最穩豐厚,幾頭健碩的獐子,一頭體型不小的野豬,甚至還有一只罕見的紅狐,引得高臺上的秦貴妃笑意更深,皇帝也微微頷首。
“好!不愧是秦國公的兒子!”皇帝龍顏大悅,引得秦貴妃更加開心,秦休則是躬身道謝。
荀臣的目光在堆積的獵物上掠過,最終落在那只被秦休獵獲的野豬上,獠牙粗壯,脖頸處只有一道深深的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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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缺牙不下心底的那一絲莫名不安,他下意識地看向獵場入口的方向,那個纖細的身影卻始終未曾出現。
“一介深宅婦人,竟然自大地前去參與狩獵,當真是可笑至極。”荀臣低聲嗤笑,彷彿極爲不看好姜清寧的實力。
就在唱喏聲漸歇,衆人都以爲大局已定,只等皇帝評定名次之時,一陣清脆而富有節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清晰地敲碎了喧鬧聲。
嗒、嗒、嗒……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被吸引過去。
身着月白色騎裝的女子騎着漆黑烏雅馬,緩緩步入衆人視野,陽光慷慨地灑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纖細卻挺拔的身姿,她的臉上沾染了些許塵土,幾縷碎髮被汗水濡溼在光潔的額角,非但不顯狼狽,反而平添了幾分勃勃英氣。
秦休最先愣住,負手而立的手不由得緩緩鬆開,無意識地垂落在身體兩側,他所有的光都匯聚在一處,讓他久久的無法回神。
“快看她的身後!開什麼玩笑!”
“怎麼可能,她明明只是一個深宅女子,怎麼可能會這麼厲害?!”
“她竟然獵殺了這頭這麼巨大的野豬!”
“快看那尖的位置!我的老天,這準頭……”
姜清寧的馬匹之後,是引人注目的場景,數位侍從費力地拖拽着巨大的獵物——一頭壯碩如小山的成年野豬,那野豬面目猙獰,一支白羽箭深深貫入脖頸,而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那精準無比的洞穿它一只眼窩,深入腦髓只餘下小半截箭桿在外的黑羽箭。
“嘶——!”
全場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如此巨大的野豬,單是獵殺便已極難,更遑論是以如此精準到令人膽寒的方式,射穿眼窩直貫顱腦?這需要何等驚人的膽識判斷與箭術!”
死寂只持續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譁然。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個高坐馬背、神情平靜無波的女子身上。
震驚、難以置信、探究、疑惑……種種複雜情緒如同實質般交織。
高臺上,秦休身後的隨從青之上前快速地低聲說着什麼,秦休的眉頭越蹙越深。
荀臣手中的酒杯‘哐當’一聲失手跌落在面前的小几上,琥珀色的酒液潑灑出來,迅速浸透了他緋色官袍的下襬。
面對這樣明顯的錯失,荀臣卻渾然未覺,只是死死地盯着姜清寧,盯着她馬後那頭巨大的野豬,盯着那支刺眼的黑箭,臉色在瞬間變得極爲難看,被狠狠愚弄的慍怒在他的眼中激烈翻騰。
姜清寧何時……有了這樣的本事?!
在荀臣的印象裏,姜清寧只是那個在後院安靜讀書,整日只知道惹母親生氣,連馬都騎不好的柔弱妻子,相識相知二十多年他竟然從未見過這樣的姜清寧!
一股強烈的、被矇蔽的寒意攫住了荀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