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裝模作樣!”姜老太太那雙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死死盯在姜清寧臉上,彷彿要將姜清寧刺穿。
她手中的龍頭柺杖重重一頓,砸在寧閣門前光潔的石階上,發出沉悶卻極具威脅的一聲。
“熱茶?老身怕喝了你這孽障的茶,折了老身的壽!”
姜老太太的手因用力攥着柺杖而微微顫抖,聲音越發拔高,帶着撕裂般的沙啞:“我問你!姜家如今四分五裂,二房三房反目成仇,商氏那踐婦竟敢帶着月柔鬧和離,還攀上了平江侯府!”
“你二伯被賭債逼得走投無路,變賣家產,你三叔更是自請分家,棄祖宗基業如敝履!”
“偌大一個姜家,頃刻間分崩離析,這樁樁件件,你敢說不是你姜清寧在背後一手策劃?不是你處心積慮要毀了姜家才肯罷休?說!”
最後一個說字尖利得幾乎破音,裹脅着積攢了八年的怨憤,和此刻傾瀉而出的指責。
庭院裏靜得可怕。
紫蘇的抽氣聲都噎在了喉嚨裏。
門外的竊竊私語也瞬間消失。
姜清寧看着姜老太太因激動而劇烈起伏的胸口,以及她眼中那毫不掩飾地、針對她一個人的滔天怒火和深重的厭惡。
她心底那片冰封了太久的湖,終於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砸開一道裂痕,涌上來的不是委屈,而是尖銳刺骨的諷刺。
姜清寧臉上的淺笑如薄冰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她目光迎上姜老太太那幾乎噴火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迴盪在驟然死寂的庭院內外:
“祖母息怒,孫女愚鈍,有一事不明,想先請教祖母。”
姜清寧微微歪了歪頭,眼神裏沒有半分溫度:“父兄奉皇命遠鎮嶺南煙瘴之地,迄今已有整整八年,嶺南酷暑溼熱,毒蟲橫行,更有兇蠻部族時常襲擾。”
“不知這八年裏,祖母可曾有過一封家書,問過一句我父親身子骨可還硬朗?我兄長在那邊關險地,可曾受過一次重傷?冬日裏嶺南溼冷入骨,他們可有炭火取暖?夏日蚊蟲肆虐,他們可有避瘴良藥?”
“祖母太在莊子上清修禮佛,心繫佛祖,可曾有一刻……心繫過遠在萬里之外,爲姜家掙下最後一點將門榮光的血脈至親?”
每一個問句,都像一把冰冷的小錘,敲在寂靜的空氣裏,也敲在門外那些豎起耳朵的街坊心坎上。
姜老太太臉上的怒容猛地一滯,像是被什麼東西猝不及防地噎住了。
“放肆!”她厲聲喝道,龍頭柺杖再次重重頓地,彷彿要將那片刻的失態徹底砸碎,“長輩行事,豈容你一個小輩置喙?你父親鎮守邊疆,那是他的本分!是朝廷的恩典!何須老身日日掛念?你如今是在質問姜清寧嗎?好大的膽子!”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因急怒而更加尖刻:“休要東拉西扯,我只問你,月柔那孩子她可是你嫡親的堂妹,小小年紀,竟被你逼得在房中懸樑自盡!”
“若非發現得及時……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要斷送在你手裏,你的心腸是鐵石做的嗎?姜家怎麼就養出你這麼個冷血無情的東西!”
提及姜月柔自縊,姜老太太的情緒顯然更爲激動,身體都有些搖晃,全靠身邊的僕婦死死攙扶。
那僕婦也擡起眼,看向姜清寧的目光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譴責和恐懼。
“姜月柔自縊?”姜清寧重複了一遍,語氣平淡中帶着疑惑,“祖母此言孫女實在惶恐,更是不解,三嬸商氏攜女和離,並與平江侯府議定親事,此事京城皆知,月柔妹妹暫居姜清寧寧閣,亦是三嬸所託,爲的是避開分家時的紛擾,安心待嫁。”
“她如今在姜清寧這裏,喫穿用度皆是上乘,行動自由,何來被逼自盡一說?祖母莫不是聽了什麼以訛傳訛的風言風語?”
![]() |
![]() |
![]() |
姜清寧微微向前踏了一小步,目光坦蕩地直視着姜老太太。
“再者,若論及逼之一字,孫女倒想問問姜老太太,當日三嬸商氏跪在您面前,哭訴三叔寵妾滅妻、縱容外室欺辱正妻,意圖謀奪她的嫁妝時,祖母您這位口口聲聲維護姜家血脈的老封君,可曾出過一言攔過一字?”
姜老太太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打翻了染缸,青紅交錯。
她顯然沒料到姜清寧會如此直接地提及三房分家前那攤污糟爛事,更沒料到姜清寧會知道得如此詳盡。
她嘴脣翕動,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更有力的說辭。
“至於冷血無情……”姜清寧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孫女不敢忘,更不敢忘八年前,就在這京城,就在姜家老宅那間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祠堂偏廳裏,二叔和三叔是如何苦口婆心地規勸我,能嫁過去是姜家高攀,更是我姜清寧幾世修來的福氣!”
姜清寧的目光猛地擡起,撞上姜老太太驚疑不定的眼睛,她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淬了冰的恨意。
“當時祖母您就在屏風後面坐着吧?”
姜清寧逼近一步,字字如刀,清晰地送入姜老太太耳中。
“您聽着您的兩個兒子,爲了攀附安平伯府這棵大樹,爲了替他們自己謀前程填賭債,是如何不顧骨肉之情,硬要將您的親孫女往火坑裏推!”
“那個時候,姜老太太您這位最重家族和睦、血脈親情的老封君,可曾爲我說過哪怕一個字?”
“可曾爲我掀開那扇屏風站出來,斥責過他們一句?!”
最後一問,如同驚雷炸響在姜老太太耳邊。
姜老太太死死盯着姜清寧,渾濁的眼睛裏翻涌着難以置信,以及被揭穿的羞惱。
“你……你……”她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顫抖地指着姜清寧。
“反了!反了天了!孽障!姜家……姜家怎麼就養出你這等……這等忤逆不孝、心腸歹毒的……”
“姜家?”
姜清寧驀地打斷她歇斯底里的指控,聲音陡然拔高,清冷如冰泉擊石,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瞬間壓過姜老太太的嘶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