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敢問安平伯爲何把孩子帶過來,難不成是想,在我面前和你的新婚妻子,上演一場情比金堅,繼子認繼母的漂亮戲碼?”
姜清寧語氣咄咄逼人,絲毫不給荀臣辯白的機會。
“不是,我沒有這意思,荀莫離永遠都是你的孩子,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結局。”
“那你就不要阻攔我教育荀莫離,一個孩子能夠教養得怎麼身嬌肉貴,動不動就喊哭喊疼,眼神兇狠得像是一頭小狼崽子。”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姜清寧殺了他的親孃。”
“不是……”荀臣被姜清寧的直白逼得啞口無言。
姜月柔掩脣,眼波流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方纔清晞妹妹言語雖直白了些,倒也道出了幾分世情冷暖,不過古人云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這喜字原該是發自內心的歡悅,只是眼前這位‘君子’的行止嘛……”
她故意拖長調子,目光在荀臣和姜如意之間意味深長地掃過。
“倒讓我想起《詩經·召南》裏的‘維鵲有巢,維鳩居之’,雀兒辛苦築好了溫暖的巢穴,轉眼卻被鳩鳥強行霸佔,還得意揚揚地在裏頭鳴唱。”
“如今舊主雀兒離巢,縱然心中有所眷念,徘徊於舊巢之外,也只能徒然‘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罷了。”
她微微一頓,脣角的笑意帶着冰冷的嘲諷,“只是這遲來的眼淚,究竟是追悔莫及的真情流露,還是惺惺作態的鱷魚眼淚,可耐人尋味得很了,安平伯,您說是也不是?”
姜月柔引經據典、指桑罵槐,毫不留情的點出荀臣的薄情寡義。
荀臣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
他確實後悔了。
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在先後看到姜清寧與秦休狩獵場並肩而立,得知秦休後宮傾力維護姜清寧,更是將姜清寧從溫子怡的事件中摘出來後。
那份曾經以爲從未存在的情愫,混雜着強烈的不甘、嫉妒和巨大的失落,像藤蔓一樣纏繞着他,心臟處被日夜啃噬。
姜如意身體晃了晃,被身邊的許嬤嬤緊緊抓住。
許嬤嬤聲音尖銳,似是提醒:“夫人,您可千萬要站穩了,老夫人可就等着您這一胎寶貝金疙瘩呢!”
荀臣一怔,母親警告猶在耳邊,字字如錘、
“荀家絕不能再與姜清寧有任何瓜葛,尤其是現在她攀上了秦休,你想害死整個安平伯府嗎?”
可他就是忍不住,在毫不猶豫地拒絕厭惡的姜如意之後,姜清寧離開安平伯府那日的容顏,無時無刻的不迴盪在腦海之中。
荀臣藉着兒子想娘這個看似合理,實則漏洞百出的由頭,默默地來了。
原只想躲在暗處,悄悄地再看一眼被他親手推開,如今卻活得更加耀眼奪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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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姜清寧竟然是一眼發現他,這是否代表着,姜清寧對他……還是不一樣的?
“我……”荀臣的喉嚨乾啞得厲害,他艱難地吞嚥一下,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敢再看姜清寧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能將視線死死鎖在荀莫離的頭頂。
“是莫離,這孩子近些日子總是夜裏哭醒,鬧着要找母親,茶飯不思,人都瘦了一圈。”
他擡手,似乎想撫摸荀莫離的頭以示證明,卻被荀莫離下意識地憤怒地偏頭躲開。
荀臣的手僵在半空,尷尬更甚。
“我這個做父親的,看着他這樣,於心不忍才帶他過來,原是想着或許遠遠地能讓他看一眼就好……”
解釋欲蓋彌彰,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僞可笑。
他不敢承認,真正“於心不忍”、真正“茶飯不思”的人,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像個懦夫一樣,藉着兒子的名義,來滿足自己那點可悲的、遲來的思念。
姜如意聽着漏洞百出的解釋,心中醋罈徹底被打翻,精心保養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她怨毒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姜清寧一眼,那眼神彷彿要將對方生吞活剝。
還有她永遠也無法真心接納的繼子荀莫離,都是這個孽種,都是姜清寧這個陰魂不散的踐人!
姜老太太見心中又急又怒,再次將柺杖重重頓地,試圖用長輩的威嚴,強行壓下這失控的局面。
“夠了!都給我住口!”
她掃過姜清晞和姜月柔,怒斥道:“兩個沒規矩的丫頭,目無尊長,口出狂言,老身還在這裏,就敢如此放肆!”
“如意如今是安平伯府明媒正娶、三媒六聘擡進去的夫人,更是身懷六甲,爲安平伯府開枝散葉的有功之人,是你們的嫡姐,你們竟敢如此對她無禮譏諷?心中還有沒有王法,懂不懂綱常倫理?”
她猛地轉向姜清寧,柺杖幾乎要戳到姜清寧鼻尖,語氣更是嚴厲到極點,帶着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姜清寧,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就是你縱容出來的好姐妹,不敬尊長,不睦姐妹,言語惡毒,行止無狀。”
“姜家遭此大難,四分五裂,祖宗基業幾乎毀於一旦,老身痛心疾首,思來想去,根源皆在於你,是你心胸狹隘,睚眥必報,逼得你二叔三叔走投無路!是你不修婦德,招蜂引蝶,引得家門蒙羞!是你縱容刁奴惡僕,欺凌長輩,攪得家宅不寧!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夥同外人,欺辱自家骨肉姐妹,你眼裏,可還有半分姜家的祖宗,可還有半分孝道?”
姜老太太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唾沫星子幾乎噴濺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擲地有聲道:
“家門不幸,出了此等不肖子孫,老身今日便豁出這張老臉,替姜家列祖列宗清理門戶,行家法,肅門風!”
她枯瘦的手指顫抖着指向姜清寧姐妹三人:
“你們三個從今日此刻起被逐出姜家族譜,不再是姜家子孫,姜家老宅你們休想再踏入一步,姜家的榮辱興衰也與你們再無半分瓜葛,都給老身滾出姜家,永遠不要再回來!”
姜老太太說得斬釘截鐵,彷彿金科玉律,不容置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