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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府。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櫺,灑在梳妝檯上,阿蘅正爲沈霜寧梳理長髮。
似是發現了什麼,阿蘅忽然驚訝道:“王妃,您脖子上的紅痔不見了!”
沈霜寧聞言,幾乎是立刻摸向自己的後頸,光滑一片。
的確消失了。
她怔怔地坐在鏡前,一時竟有些恍惚。
自她重生歸來,這顆痣便陪了她整整十年,久到她早已習慣了它的存在。
可今天,阿蘅說它突然消失了。
沈霜寧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裴執。她曾瞥見他後頸同樣的位置,也綴着一顆一模一樣的紅痣。
後來知曉他也是重生者時,她便理所當然地將這顆痣當成了“重生者的標記”,從未多想過其他。
甚至蕭景淵知道這件事後,每次親近時,總會格外留意那處,有時會帶着幾分佔有欲的啃咬,恨不得把她這塊肉咬下來似的。
可如今,痣突然消失了……又意味着什麼?
而此刻的京郊外,山道旁的老槐樹下,畫風卻透着幾分自在的疏朗。
一個衣衫襤褸的和尚搖着把破蒲扇,扇面上沾着些泥土和草屑,卻絲毫不影響他的愜意。
他望着不遠處隱約可見的京城輪廓,又轉頭看向身旁立着的白衣僧人,問道:“重遊故地,就不去見一見故人?”
白衣僧衣收回視線,含笑搖頭。
和尚繞着他轉了一圈,似笑非笑道:“你且告訴老衲,你是裴執還是謝延?”
白衣僧人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念珠,指尖輕輕捻過一顆,聲音清透得像山澗的泉水:“不是裴執,也不是謝延。我是無妄。”
“無妄”二字取自《周易》,有“不妄爲、不執虛妄”之意。
和尚聞言,忽然哈哈大笑,隨即用蒲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來你已經真正做到放下執念了。”
前世的謝延帶着沈霜寧的屍首跳下忘憂谷,他的血濺到了沈霜寧身上,之後便化作了一顆鮮紅的痣,烙印在她身上。
那其實是謝延的執念。
無妄重新將視線投向遠方,目光深靜而悠遠。山間的風拂過他雪白的僧衣,帶着草木的清香。
京城雖近在眼前,卻已如隔世。
“弟子有一事不明,上一世跳下忘憂谷的只有三人,爲何多了一個重生者?”
無妄口中多出來的這位重生者,正是宋惜枝。
濟公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轉念一想,眼前人智商近妖,會察覺到也不奇怪。
濟公取下酒壺,仰頭飲了一大口,才慢悠悠道:“她暗中跟蹤你們到了忘憂谷,那個瑞王又根據她的標記找到地方,看到你們已死,就順手將她推下去滅口,因此才沾了重生的機緣。”
無妄瞭然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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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十八年,春和景明。
歷經十八載休養生息,大梁國力重歸鼎盛。這一年,攝政王蕭景淵同新帝親率百萬大軍揮師北伐。旌旗蔽日,鎧甲映輝。
自古以來,帝王親征多有兩種境遇:或是國破家亡之際的背水一戰,或是國力鼎盛之時的必勝之徵。
而大梁此次北伐,無疑是後者。
面對大梁銳不可當的大軍,北齊君臣早已沒了往日的底氣——邊境守軍望風而降,城池接連失守,連北齊皇室都在大軍壓境之際,選擇開城獻降,竟未敢與大梁大軍正面一戰。
此戰大捷,北齊全域盡數劃入大梁版圖,北齊疆域更名爲“燕雲道”,設節度使統轄。
又過一年,燕雲道的雲州城內,有人瞧見了一行特殊的身影。
爲首的男子玄衣玉帶,氣質沉穩,身旁女子素衣溫婉,眉眼間滿是笑意。
身後跟着一對少年少女,少年身姿挺拔,眉眼如父,少女明眸皓齒,神態似母,還有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蹦蹦跳跳地牽着女子的手。
這一家子容貌皆出衆得驚人,即便刻意穿着尋常衣物,也難掩周身氣度,走在人羣中格外惹眼。
有人認出那是攝政王一家,紛紛駐足行禮,蕭景淵卻只是溫和頷首,便牽着妻兒走進了一座府邸……定睛一看,那是城主府。
“快去見過義父。”蕭景淵對兩個孩子說道。
面目俊朗的少年穿着靛青色勁裝走上前,對臺階上的男人行禮,朗聲道:“義父!”
蕭寧熹也跟着走上前,屈膝行禮:“義父。”
他們口中的“義父”,正是多年前主動請纓,留在燕雲道主持政務的永寧侯謝臨。
如今的他,眉宇間添了幾分沉穩的風霜,卻依舊溫和。
不等謝臨迴應,蕭寧熹身旁的孩童便蹦跳着撲上前,一把抱住謝臨的褲腿,仰着圓乎乎的小臉,脆生生喊了聲:“爹!”
謝臨笑着彎腰,將孩童抱起,輕輕颳了刮他的鼻子:“褲兜鼓鼓囊囊的,都裝了什麼,又讓哥哥姐姐破費了是不是?”
孩童心虛地眨了眨眼。
這孩子並非謝臨親生。
幾年前,謝臨麾下一名部將在平定燕雲殘餘亂匪時戰死,部將的妻子悲痛過度,竟尋了短見,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
謝臨見孩子孤苦無依,心下不忍,便將他抱回府中收養,讓他認自己做爹。對外只說是親生兒子,而孩子的母親早已病逝。
連蕭景淵和沈霜寧都不知那孩子是他收養的。
謝臨打發三個孩子去玩後,纔看向眼前的蕭景淵和沈霜寧,無奈道:“又把寧舟和寧熹丟給我,你們這次打算去哪閒遊?”
沈霜寧看了眼身旁的男人,笑道:“還不知道呢。燕雲道的風光還沒看遍,走哪算哪。”
謝臨沒再多問。
他站在城主府門口,目送兩人並着肩漸漸走遠,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似有遺憾,又似是釋然,最後化爲脣角的一抹笑意。
謝臨揹着手,轉身走回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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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道的郊外,草長鶯飛。
蕭景淵騎着駿馬,圈緊懷中的女子,朗聲道:“寧寧,風這麼好,再說一句喜歡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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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寧迎着風,髮絲貼在臉頰上,帶着淺淺的癢意。
她說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蕭景淵笑着迴應:“既得卿心同我意,何懼山高與水長。”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