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寧猶豫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才動身去了鎮撫司。
然而她並不知,前一晚鎮撫司發生了什麼大事。
宋閣老被抓後,半夜闖進來一羣殺手,不知是要劫獄還是滅口,總之鎮撫司經歷了一場惡戰。
蕭景淵亦受了傷,腰腹中了一劍。
只是這些消息都被捂得很緊,外人並不知曉。
沈霜寧來時,鎮撫司地上的血水皆以被沖洗乾淨,屍體也處理了,一切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是以她進來時嗅到空氣中那一絲血腥味,也只是疑惑了一瞬,並未在意,畢竟鎮撫司本就與尋常牢獄不同。
只是她倒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宋惜枝,後者看見她時顯然也是意外的,眼底還多了幾分複雜。
“寧妹妹怎麼來了?”宋惜枝審視着她。
興許是宋府出了事,宋惜枝臉上沒什麼氣色,顯得十分蒼白,像朵柔弱的小白花,惹人憐愛。
沈霜寧沒有隱瞞過來的目的,說道:“我聽說小侯爺在儋州受了傷,有些擔憂,便想託世子送信給他。”
宋惜枝聞言,似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往裏面看了眼,才轉過頭來說道:“世子眼下正煩着,寧妹妹若信得過我,我可以替你把信交給世子,若是不成,再還給你。”
宋惜枝依舊溫溫柔柔的樣子,彷彿對沈霜寧上次失約一事並不介懷。
沈霜寧想了想,前不久纔跟蕭景淵有了齟齬,這人小心眼得很,只怕他氣還未消,未必會樂意幫忙。
但若是有宋惜枝求情,以宋惜枝在他心裏的分量,興許會答應。
“那便勞煩宋姐姐了。”沈霜寧將信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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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惜枝接過她手裏的信,溫聲道:“寧妹妹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幫你說。”
沈霜寧微微頷首,目送宋惜枝離開。
她大概能猜到宋惜枝來這裏的目的,應是爲了宋閣老。
蕭景淵所在的地方需穿過一條又長又深的長廊,宋惜枝到時,門是關着的。
她立在門前,擡手敲了敲。
不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一位容貌極美的美人映入眼簾。
宋惜枝的笑意瞬間就淡了下去。
見是她來,窈娘自覺地讓出了位置,深深低下頭去:“宋小姐。”
宋惜枝能給沈霜寧好臉色,是因她知道蕭景淵根本就不喜歡沈霜寧,且上一世沈霜寧是在燕王府香消玉殞,她甚至對沈霜寧有點同情。
但對於一直賴在蕭景淵身邊的窈娘,宋惜枝是真心喜歡不起來。
這種感覺大抵是因她瞧不起窈娘卑微低踐的出身,一個處處不如她的女子,卻仗着有些許姿色和可憐的身世,得到了蕭世子的另眼相待。
而她宋惜枝,才貌俱佳,身世高貴且清白,卻要很努力才能靠近蕭景淵。
宋惜枝心裏很不平衡,是以對窈娘更加厭惡。
只是在蕭景淵面前,她永遠不會表現出來,宋惜枝淡淡掃了窈娘一眼,只輕輕頷首,便不予理會。
屋裏還有蘇琛和蕭何。
“宋小姐,不是讓您先等着嗎?”蘇琛起身,一臉無奈地勸道,“在下知道你擔憂宋閣老,可聖上有令,誰也不準探視,您就別爲難世子了。”
宋惜枝看了眼不遠處坐在椅子上的蕭景淵。
他剛上完藥,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一旁還有換下來的帶血紗布。
因臉色有些許蒼白,便顯得那張臉更加冷肅,不近人情。
宋惜枝不由放輕了呼吸,將手中的信擡了擡,道:“我不是來求見祖父的,我是替沈四小姐來帶封信。”
蕭景淵略微擡了眼。
於是宋惜枝回望他,櫻脣輕啓,緩緩道:“她聽說謝小侯爺在儋州受了傷,很是擔憂,所以想託世子捎信給小侯爺,我看她似是要急哭了,世子若是不答應,寧妹妹應是要擔心得睡不着了。”
蘇琛眉心又是一跳,緊接着便看到素來泰山不蹦於色的蕭世子,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又似是被氣到了的樣子,隨後握拳抵在嘴脣咳嗽起來。
不等其他人反應,窈娘已經一個箭步過去,躬身給他遞了杯茶水。
蕭景淵沒接,只擡手示意她放在一旁,然後纔對宋惜枝問道:“她爲何不親自過來?”
既有求於人,自己卻不現身,一點誠意也無,他合該欠她的不成?
宋惜枝眨了眨眼:“大約是有些畏懼世子吧?”
畏懼?
蕭景淵簡直想笑。
指着他鼻子罵人的時候,可不見她絲毫的畏懼!
蕭景淵也的確笑了一下,不過是冷笑。
就在宋惜枝以爲他會拒絕時,就聽他開口道:“放那吧。”
宋惜枝便將信放在了桌上,見他受着傷,又關懷了幾句便自覺離開了。
只是她關上門時,並未馬上離開。
屋內,傳來蕭景淵十分不悅的聲音。
“誰準你們放她進來的?當鎮撫司是什麼地方,什麼人都可以隨意進出嗎?”
將沈霜寧放進來的人是青峯,他以爲四小姐來找世子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誰知道是關心小侯爺……
青峯自去領罰的時候,其實很不明所以,世子何必發那麼大的火?四小姐又不算外人……
青峯當然不知道,兩人才吵過一架,而蕭世子落了下風。
這些事情,沈霜寧一概不知。
將信送出去後,也算了卻了她一樁心事,這晚睡得還算踏實。
只是另一邊的蕭景淵卻有些不痛快了。
他有好幾日沒有做夢,偏這晚他又夢見了沈霜寧。
夢裏他正準備出征去北境,同行的還有瑞王。
瑞王騎在馬上,向他展示了女子親手縫製的香囊,那香囊針腳細密,精緻小巧,顯然是用了心的。
“蕭世子可知這是誰送給本王的?”瑞王手裏拎着那香囊,眉宇間是明晃晃的挑釁。
“罷了,說了你又要不高興。”
他自然不予理會,可心底卻似乎有了個答案。
瑞王總是自稱,他與他的世子妃是青梅竹馬,這個挑釁很幼稚,也令他很是厭煩。
之後他便看到了沈霜寧,她和其他將士的家屬一樣,前來爲他踐行。
那日是個雨天。
雨淅淅瀝瀝,不算大,但她似乎走得急,阿蘅在後面打傘都跟不上她,待她來到他面前仰起頭時,髮絲都溼漉漉地粘在了頰邊,有些狼狽。
他手指動了動,應是要爲她理一理凌亂的頭髮。
可緊接着,她便拿出了一個跟瑞王手裏一模一樣的香囊遞給他。
他早就知道她在偷偷給他準備踐行禮物。
只是他沒想到,原來這不是獨一份的。
再後來他說了很多傷人的話,她便哭了,雨水跟淚水混在一起,好不悽楚可憐。
然而他卻無動於衷,丟下她揚長而去。
……
蕭景淵醒來時,腦子裏女子傷心欲絕的臉始終揮之不去,他用手捂了捂心口,覺得又悶又疼。
從他第一次夢到沈霜寧,這些夢就像碎片一樣,並不連貫。
姑且算是前世。
以他對自己的瞭解,前世的他應該沒有那麼喜歡沈霜寧,只是因爲她是他的世子妃,所以會天然地生出佔有欲。
因此對瑞王的挑釁,還有她不忠的行爲,纔會情緒外露,格外的憤怒。
前世他們的婚姻大抵是不幸福的……
想到這裏,蕭景淵又不禁沉思起來,既然他們並不相愛,那麼他跟她是否走到了最後?
他冷靜分析起來:燕王府家大勢大,家僕無數,縱使他不喜她,也斷然不會在錢財物質方面虧待她,她應該過得很好。
不知前世朝廷局勢如何,但只要燕王府不倒,便能護她一生順遂無憂。
若燕王府倒了,她還有榮國公府,她的父母兄長都如此疼愛她,定會護着她,不讓她受半點傷害。
再不濟,她還有瑞王。
如此一想,蕭景淵的心緒漸漸平復。
他沒什麼對不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