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懵了,刀光劍影驟停,密林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死寂。
馮良策死了。
有人看向了沈霜寧,下意識認定又是她搞的鬼,怒吼一聲“踐人”,舉刀便朝她劈來!
“當——”青雲及時擡刀格擋,兩刃相撞迸出刺眼的火星。
他半邊肩膀早已被血浸透,對方的刀藉着蠻力往下壓,刀刃離他面門不過寸許,臂骨都在咯吱作響。
沈霜寧見狀,也豁出去般,握緊手中那最後一支箭,立即從青雲身後站出來,狠狠將箭尖刺進那人脖頸,再用力一拔!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溫熱的血濺了她半邊臉。
“四小姐!”青雲猛地瞪大眼,失聲驚呼。
那人直挺挺倒下,刀“哐當”砸在地上。
沈霜寧的腿也軟了,幾乎站不住。青雲連忙伸手扶住她,眼裏滿是驚悸與關切。
“我、我沒事。”她腦子裏嗡嗡作響,聲音也輕飄飄的。
但當她看見蕭景淵中箭之時,猛然間,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直接推開了擋在前面身材高大的教徒,徑直朝蕭景淵奔去。
許是教徒們還未從馮良策的死亡中回過神,都沒顧得上理會她。
裴執望着那道衝出去的纖瘦身影,準備鬆開的指尖猛地僵住,上一世的噩夢如潮水涌來——
也是這樣風雨欲來的天色,女子義無反顧撲地到蕭景淵身前。
他本該射穿蕭景淵心口的箭,最終卻貫穿了她單薄的肩胛,血染紅了她月白的裙裾,像雪地裏綻開的紅梅,灼得他眼睛生疼……
裴執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箭頭已硬生生調轉方向,精準射向那個正悄然摸向蕭景淵的教徒。
弓弦連響,三箭接踵而出,乾脆利落地清理掉圍在兩人身側的教徒。
不等旁人反應,裴執手臂陡然擡起,最後一支箭破空而去,直直射向那只停歇在枝頭的蒼鷹。
先前衆人殺得火熱,連謝延都沒注意到,林中曾響起一聲啞哨,因此誤導了那只原本用來警惕四周的猛禽。
底下打得熱火朝天,它則停在樹上歇腳梳理羽毛,連禁衛軍逐漸逼近都視若無睹。
謝延目睹了那只射死馮良策的箭是從何而來,已然有了防備,身旁的人立刻將他保護起來,生怕再有暗箭射出。
這會兒謝延又看見自己的蒼鷹被一箭射落,神情驟然一冷,他扭頭朝兩側的密林看去,竟悄然多出了很多道影子!
“糟了,趕緊撤!”謝延果斷道。
謝延身旁的這兩人是他的心腹,他一聲令下,二人當即翻身上馬,利落得很。
等那邊的教徒發現被拋棄時,禁衛軍已經圍了上來,竟有上百人之多!
謝延策馬逃離,突然背後感到一陣寒意。
他下意識回頭,竟是一支利箭追了上來!
終究是慢了一息,射中了他的左肩。
謝延悶哼一聲,卻沒有收回視線,目光直直落在了那個嬌小的身影上。
沈霜寧也在盯着他看,神情似乎很生氣。
謝延眸光冷了冷。
沒想到謝臨這心上人,本事還真不小。下一次,必取你性命。
謝延收回了視線。
便是中箭,他也是沒什麼表情。一則是他精通醫理,知道這一箭並不致命,所以不擔心;二則是他習慣將所有的情緒壓在面具底下。
裴執望着三人逃離的身影,立即命禁衛軍去追。
“不用留活口。”他道。
禁衛軍副統領得了命令,立刻撥了一半的人馬帶頭追上去,剩下的人則將負隅頑抗的亂黨圍困起來。
情勢已然逆轉。
裴執這才向沈霜寧走去,手裏不知何時拿了一張疊好的、乾淨的錦帕。
然而還沒來得及遞出去,女子便轉頭走向了負傷的蕭景淵,彷彿看不見他。
裴執的手僵了僵,驟然攥緊了錦帕,用力得指尖發白,心底已經戾氣橫生,面上卻不顯露分毫。
這時,一名地位不低的禁衛軍不長眼的來拍少師大人的馬屁。
“裴少師真是算無遺策,這羣亂黨果然在此!佩服佩服!”
算無遺策?
裴執只覺這四個字格外刺耳,脣邊掛了一絲冷笑。
那禁衛軍渾然不覺自己拍到了馬腿上,正要再奉承幾句,卻被裴執冷聲打斷。
“嚴副將有這功夫說閒話,不如去那邊搭把手,亂黨狡猾多端,若眼下還出了變數,可就說不過去了。”
禁衛軍有兩位副統領,如今都在此處。
嚴副將見裴執神情陡然轉冷,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有點不高興了。
但隨即又想到方纔裴執利落地殺了幾名亂黨,那神情都沒有變一下……這叫“不擅射藝”?
思及此,嚴副將心生忌憚,再不敢小瞧這文臣,是以到了脣畔的話便憋了回去,乾笑兩聲就自覺地走開了。
轉過身時忍不住犯了嘀咕:都道裴少師最好說話了,眼下顯然就要立大功了,也該高興纔是……這又是犯的什麼毛病?他也沒說錯話啊!
再說了,這些亂黨一看就沒了翻身的餘地,還能出什麼亂子?
誰曾想,還真被裴執說準了。
那些被圍困的亂黨見突圍無望,已是窮途末路,忽然有個滿臉血污的漢子仰頭大喝一聲:“我等絕不屈服於朝廷!聖教萬歲!”
話音未落,手中短刀猛地一橫,竟直截了當割了自己的喉嚨!
其餘亂黨見狀,像是被點燃了血性,紛紛效仿。
一時間,刀鋒劃過皮肉的悶響此起彼伏,鮮血濺得滿地都是,原本稍緩的局勢,陡然又被濃重的血腥氣籠罩。
禁衛軍早得了吩咐,本是要留活口的,沒料到這些亂黨竟如此決絕,竟連性命都棄之不顧。衆人全都驚住了一般,沒了反應。
等回過神來,眼前已橫七豎八躺了二十多具屍首,只剩下兩個膽小的還在遲疑着沒敢動手。
嚴副將猛地回過神,又驚又怒,厲聲大吼:“混賬!都愣着幹什麼?趕緊攔着啊!”
離得最近的幾名禁衛軍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衝上去奪下那兩人手裏的刀,將他們死死按在地上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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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這些亂黨活着比死了有價值,一人就是一千兩賞銀,押回去還能領功,結果就剩兩個了!!
上萬兩就這麼飛了。
嚴副將簡直氣得暴跳如雷,竟失態地衝上去將那剩下兩個活口暴打了一頓。
–
沈霜寧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看着蕭景淵俊美卻極其蒼白的臉,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她不知道蕭景淵會不會死。
她剛想開口,蕭景淵已先笑了笑:“真厲害,沒白教你。怕不怕?”
儘管他竭力想故作輕鬆,可沈霜寧還是聽出了他語氣中藏不住的虛弱。
胸口的箭還插着,每說一字都牽動傷口,冷汗直冒。
沈霜寧搖了搖頭,忙說道:“你別說話了。”
那眼睛紅紅的,似乎又要哭了。
蕭景淵卻莫名感到愉悅,眨了眨眼道:“你在擔心我。”
“廢話!”沈霜寧說完便緊抿着脣。好歹同生共死一場,怎會不擔心?
她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
沈霜寧蹲在一旁,輕輕扶着蕭景淵的肩膀,不敢去看他心口那支箭。
青雲也趕來了,相較之下,他的傷輕一些,卻不敢碰蕭景淵,怕自己的觸碰會讓本就危急的情況變得更糟。
蕭景淵看着沈霜寧那張雪膚一樣的臉頰邊沾着血跡,眉頭一蹙,覺得刺目得很,又不高興了。
他也不說話,擡手去擦女子臉上的血。
擡的是左手,離胸口的箭傷極近,這一動,看得青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出聲。
沈霜寧沒敢動,像被定住了似的。
他的手其實並不乾淨多少,擦來擦去不但沒有弄乾淨,反而蹭得更花了。
蕭景淵緊擰着眉頭,有些惱,又有些無奈,似乎還有愧疚,眼裏思緒如潮。
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悄然緊握,緊鎖的眉頭卻緩緩鬆開了。
他沉沉地望着沈霜寧,深邃的眼眸裏只映着她的影子,周遭的紛亂彷彿都退遠了,萬籟俱寂,只餘林間風過葉隙的輕響。
“……對不起。”他道。
沈霜寧沒有反應,只覺得眼裏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奔涌而出,眼睛怔怔地望着空氣中的一點。
蕭景淵倒在她懷裏,腦袋抵在肩頭,她聽見他用極輕的嗓音說:
“我把命賠給你,別討厭我了,好不好?”
不是讓她原諒,而是讓她別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