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顧見驪真的生氣了, 她連午飯都不肯吃,借著午睡的名頭鑽進了被窩。腿上有傷不方便側躺,她雖仰躺著,卻扭頭, 彆彆扭扭地面朝裡側。身子更是使勁兒貼著牆。
顧在驪親自給她端來吃的, 她嗡聲嗡語地說:「姐姐, 我暫時不餓, 困得很, 想睡了。」
她裹著被子, 恨不得把腦袋都藏起來。
顧在驪有些意外,因為以前顧見驪雖然也有任性的時候,可卻不會使小勁兒連飯都不吃。她有心詢問妹妹可是有什麼心事,但是瞧著妹妹現在這個樣子,顯然不是詢問的時機。她暫且把話壓了下來。興許是她多想, 妹妹只是腿上疼而已。
她說:「好,我讓季夏把吃的收進鍋裡溫著。你什麼時候餓了,喊季夏給你送來。」
「知道了,姐姐。」 顧見驪悶悶應了一聲。
顧在驪蹙著眉離開。
不多久姬無鏡進了屋, 他抱著胳膊懶懶散散走到床邊, 好笑地俯視著顧見驪露在被子外面的上半張臉。
「顧見驪。」
顧見驪假裝睡著了。
姬無鏡揪了揪她的耳朵, 顧見驪硬撐著一動不動, 一點反應都不給。姬無鏡鬆了手, 在床邊立了一會兒,轉身放下窗前的垂簾, 又折回來脫了靴子上床,他放下床幔,隔絕了光。床榻內一片昏暗。
感受到姬無鏡的靠近,顧見驪鐵了心不管姬無鏡做什麼她都不要理他,裝睡到底。然而顧見驪想像中的戲弄並沒有來,姬無鏡上了床,懶洋洋地靠近顧見驪側躺著,額頭抵著她的肩,隨意將手搭在她的腰上,然後合上眼睛睡午覺。
顧見驪不敢放鬆警惕,悄悄打起精神,以防姬無鏡忽然流氓起來。她等啊等,一直等到犯了困,慢慢睡著了。
顧見驪是餓醒的,她聞著香味兒轉頭,就看見姬無鏡坐在窗前吃東西,在他面前的桌上擺滿了菜肴。他正悠閒地喝著骨頭湯。
顧見驪安靜地看著吃了好久,終於慢吞吞開口:「你又喝我的湯。」
姬無鏡沒抬頭,又飲了一口骨湯,才不緊不慢地說:「其實骨折這種傷分為早中晚三個癒合階段。你如今剛斷腿兒,大補是謬中之謬,吃些豆類蔬菜才對。叔叔就勉為其難幫你吃了。」
說到這裡,他才抬眼含笑望著顧見驪,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叔叔喜歡魚,真的是替你解憂。」
顧見驪抿著唇,一聲不吭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撐著身子坐起來,她穿上鞋子,扶著牆壁、桌椅,緩慢挪到姬無鏡對面坐下。她在心裡默默說了句 「我才不理你」,然後自己給自己夾了兩隻煎餃來吃。可不能因為和他生氣餓自己的肚子。
姬無鏡有些意外地看向顧見驪。他盛了一小碗骨頭湯放在顧見驪面前,改了話:「少吃點也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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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驪拿了一塊素餅來吃,看也不看骨頭湯,更不看盛湯的人。
姬無鏡欠身,從她手裡搶了那塊素餅來吃。姬無鏡動作很快,顧見驪還保持著張著小嘴兒剛要咬一口的模樣,櫻口還微微張著,手裡的素餅已經沒了。她看向姬無鏡,眼巴巴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將素餅掰成一小塊一小塊來吃。
顧見驪再忍,低著頭扒白米飯吃。
姬無鏡放下筷子,手肘搭在桌沿,上半身微微前傾,聲音低啞:「顧見驪,你再挑食,叔叔要口對口喂你吃了。」
顧見驪手一抖,筷子上的白米飯落進碗中。
狹小的衣櫥裡過分親密的畫面浮現眼前,顧見驪覺得自己的舌頭和牙齒都在發癢。她默默拿過姬無鏡給她盛的大骨湯,一口氣喝光。
她將碗重重放在桌子上,費力站起來,扶著牆壁走到門口拿了拐杖出了屋。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在地面灑了一層白。
姬無鏡追出來,懶洋洋靠在邊門,問:「顧見驪,你要去哪兒?」
「去看望姨母。」
姬無鏡握住了顧見驪纖細的小臂。顧見驪回頭,不高興地看著他,生氣說:「你管的太多了!」
「阿姊!」 顧川從遠處跑過來。他站在顧見驪手邊,警惕地瞥了姬無鏡一眼,問:「阿姊,他是不是欺負你?」
顧見驪微怔。也正是她這一瞬間的猶豫,讓仔細瞧著她神色的顧川眼中頓時爬上怒火。他指著姬無鏡,怒道:「你不許欺負我姐姐!」
姬無鏡但笑不語。
顧川卻被姬無鏡渾然不在意的態度激怒了,他憤憤道:「我知道你厲害,可是我會長大!你若再欺負姐姐,等我長大學了本事殺了你!」
姬無鏡慢慢收了眼中的笑。
「顧川!」 顧見驪一驚,急忙肅了容,嚴肅道:「不許這樣跟你姐夫說話!」
「我不認他這個姐夫!」 顧川氣得漲紅了臉,「廣平伯府就沒有一個好人!他們是怎麼仗勢欺人的!阿姊,你不要再回去了。回家來,和我們一起。等我長大了,我養著你,不讓你再嫁人受委屈!」
顧見驪聽了顧川的話,想起曾經他的調皮模樣,心裡微暖。可是她狠了很心,板起臉來,說道:「顧川,我再說一次,不許你這樣跟你姐夫說話。太沒有規矩不懂禮貌了!」
顧川不說話了,可是他紅著眼睛,滿眼寫著不服氣不甘心。
顧見驪稍微放緩了語氣,說:「你姐夫沒有欺負我,只是下雪路滑他怕我摔了而已。」
顧川赤誠的明眸裡浮現疑惑,仍是半信半疑。
顧見驪拍了拍顧川的肩膀,溫柔說:「最近每天都是你姐夫照顧姐姐的呀,不是嗎?川兒不許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姐姐聽了也會難過的。」
「好,我聽姐姐的話……」
顧見驪笑了,說:「別在外面玩了,去把功課做完,省得父親晚上回來訓你。」
顧川點頭,轉身跑開。臨轉身前,他警告地瞪了姬無鏡一眼。
「他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跟他計較。」 顧見驪說。
姬無鏡笑著拆穿:「你是怕我一個不高興擰了這小崽子的脖子吧。」
「我沒有這樣想……」 顧見驪聲音低下去。
姬無鏡看了她一眼,歎氣,道:「顧見驪,你還知道我怕你摔了啊。」
顧見驪驚愕地抬起眼睛來,對上姬無鏡的眸子。
姬無鏡握住她小臂的手慢慢下移,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往回走。
「我真的要去見姨母。」
「等著。」 姬無鏡把顧見驪的手貼在門邊,拍了拍她的手背,說:「好好扶著,摔了是要打屁股的。」
他走回屋,再出來時推出了輪椅。
顧見驪有些不太自然地坐了下來。天寒地凍,顧見驪的腿更是不能受涼。姬無鏡拿了一條薄毯,一邊抖落開,一邊戲謔地開口:「看,叔叔對咱們小見驪多好。快誇兩句。」
顧見驪就沒見過誰會這樣明晃晃要求別人誇自己的,她抿著唇,不理他。
姬無鏡將抖落開的薄毯搭在顧見驪腿上時,眼前忽然晃過曾經的畫面。彼時他每次出門,顧見驪都會蹲在他面前,仔細在他腿上搭好薄毯。那時他望著她認真模樣,覺得又待又傻,還有點煩。
姬無鏡手中的動作一頓。
當初他覺得她煩,那現在她是不是也覺得他這樣做很煩?
姬無鏡幾乎是在一瞬間黑了臉,將蓋在顧見驪腿上的薄毯又扯了起來,隨手一扔。
「怎麼了?好好的毯子都弄髒啦!」 顧見驪莫名其妙。
「你自己去。」 姬無鏡轉身往回走。
顧見驪茫然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她滑動輪子往前挪了一點,彎下腰來去撿地上的薄毯。仔細拍打了上面粘著的積雪,又工整貼好搭在腿上,滑動輪子往後院去。
自己去就自己去唄。她本來就想自己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明朗,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層疊山巒上的積雪泛著光澤。驪雲莞趁著這樣好的天氣離開了。
顧見驪坐在一旁的輪椅上,面帶微笑地望著姨母。姨母臉上也掛著笑,從容優雅。誰也看不出來她昨天剛剛流掉一個孩子。
顧見驪一想到姨母今天就要冒著嚴寒離開,心裡就一陣難受。可是她知道姨母有她的體面。她作為晚輩很多事情不能插手。她能做的,只有給姨母帶了厚厚的棉衣斗篷,又塞了幾個暖手爐在她離開的馬車上。
「這個給你們。」 驪雲莞從手上擼下兩個雕花別致的銀鐲遞給她們,「我出宮時匆忙什麼也沒帶,身上只有這從驪族帶出來的鐲子,便留給你們做個念想了。」
顧見驪忍下淚,努力笑著。
顧敬元依諾派人護送,一家人目送驪雲莞的馬車離開,當然,顧敬元並沒來。
接下來的幾日,顧見驪對姬無鏡的態度也冷冷的,儘量避著他。時間一久,家裡其他人也都發現了端倪。
姬無鏡不在的一個下午,顧見驪主動去找了顧在驪。
「姐姐……」 顧見驪剛一開口,臉上就因尷尬泛了紅暈。
「說吧,到底怎麼了?」
顧見驪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有事情想請教姐姐……」
「什麼?」
顧見驪咬咬牙,湊到顧在驪耳邊小聲問:「我、我想問圓房是什麼樣的……」
顧在驪一驚,詫異地望著紅著臉的妹妹:「你……」
顧見驪回去的時候,袖中藏了一卷春 – 宮圖。
她心驚膽戰地打開,想弄明白圓房是不是真的要兩個人舔來舔去。
她打開第一頁,就看見一個女人雙腿大開坐在椅子上,另一個小人跪在她面前,湊過去……
姬無鏡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彎下腰來。
第70章
顧見驪指尖兒發顫地翻到下一頁, 圖畫上的一男一女交換了位置。男人坐在椅子裡,女人跪在他面前湊過去……
天呐!怎麼不僅是男的主動, 還有女的主動……
顧見驪眼前忽然浮現大蟲子的醜陋樣子,她嚇得臉色發白, 心跳砰砰砰。一下子變得很絕望。
「你在看什麼?」姬無鏡問。
「啊——」顧見驪驚呼一聲, 手中的圖冊落了地。
姬無鏡繞到顧見驪面前,撿起舊舊的春-宮圖冊。他在顧見驪面前席地而坐,慵懶地盤著腿, 饒有趣味地隨意翻了翻手中的小冊子。他一邊翻著,一邊問:「顧見驪,你對這個感興趣?」
顧見驪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笨拙地轉移話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姬無鏡不答,他晃了晃手裡的小冊子, 問:「都看過了?喜歡哪種姿勢?」
他又頗為嫌棄地說:「這本太舊了,畫得也不清晰。你要是喜歡看,改日送你幾本清晰如真的。」
「你還給我!」顧見驪伸手去搶。
姬無鏡沒給,他問:「看得懂嗎?要不要叔叔給你講講?」
顧見驪正視著姬無鏡, 臉上寫著不高興, 特別認真地說:「我想學,有什麼好笑的?」
姬無鏡望著顧見驪的眼睛, 沉默下來。半晌,他問:「那學會了嗎?」
顧見驪不吭聲了。
姬無鏡頓時嬉皮笑臉起來,說:「叔叔教比自學學得快。」
「五爺,我們和離吧。或者你休了我也好。」
姬無鏡臉上的表情微凝。
顧見驪收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緊攥, 最近這段時日的苦惱窘境都悄悄散去,心裡忽然安靜下來。她鼓起勇氣,決定實話實話:「我不想每天都過著膽戰心驚的日子,如果一定要那麼……」
她想說「噁心」,可是又覺得這個詞兒有點過分。她頓了頓,改了口:「如果一定要那麼可怕,我、我……你還是休了我吧……」
姬無鏡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顧見驪愧疚地移開視線,低下頭紅了眼睛。
姬無鏡把春-宮圖冊隨意放在一旁,他起身走到梳粧檯處,放桌上小盒子裡拿了一塊脆糖嚼著吃了。然後他走回來,將輪椅上的顧見驪打橫抱了起來。
「做什麼?」忽然的懸空讓如今懼高的顧見驪緊緊勾住了姬無鏡的脖子。
姬無鏡抱著她走向床榻。他在床邊坐下,將顧見驪抱在腿上,手掌扶了一下她的左腿,免得她磕到床沿。
顧見驪她近距離望著他,有些抵觸地蹙起眉。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放下來,卻被姬無鏡握在了掌中。姬無鏡捏了捏顧見驪纖細柔白的手指,舉起她的手,遞到唇前,將吻落在她的手背。
顧見驪的指尖兒不由自主輕輕顫了顫。
姬無鏡他掌心托在顧見驪後腦,緩緩湊近。
顧見驪想逃,可是她忍住了,她緊緊閉上眼睛,憶起衣櫥裡的接觸,有些抗拒地等待著。
她聽見姬無鏡似有似無地輕笑了一聲。
他用指腹撚過顧見驪小小的耳垂,癢癢的異樣感覺讓顧見驪酥了半邊身子。下一瞬,姬無鏡將吻輕輕落在她的唇角,一觸即分。又在她另一側嘴角如法炮製落下蜻蜓點水的吻。
姬無鏡微微退後一些,抬起顧見驪的下巴,他半垂著眼凝望了她一會兒,才重新靠近。還是那樣蜻蜓點水的吻,細密落滿她的唇。亦或四唇相貼,輾轉廝磨。
顧見驪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眼睛眯成一道縫,視線裡是姬無鏡眼尾下的淚痣,紅得炫目。她慢慢睜開眼,對上姬無鏡的視線,逐漸望進姬無鏡深色的眸底。
姬無鏡輕輕地含了一下她的耳垂,唇貼著她的耳畔,聲線低沉:「別怕,我的驪驪。」
耳畔又麻又癢,顧見驪聽著他的話,嘗試讓緊繃著的身子軟下來,完完全全靠在他懷裡。
姬無鏡輕吻她的眼睛,細碎溫柔的吻一路下移,複落在她香軟的唇上。他反復將她柔軟的唇瓣輕輕含入口中,間或細緻廝磨。當他的舌探入她口中時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毫無阻隔。
甜的。顧見驪微怔。
姬無鏡也不急,十分耐心地一點一點試探著碰觸她藏在裡面的舌尖。碰觸、離開,輕舔,退出,重新細吻她的唇。
細緻又反復,耐心又溫柔。
顧見驪搭在姬無鏡肩上的手不由自主微微用力攥住他肩上的衣料。
鋪天蓋地的溫柔,無孔不入的甜。
姬無鏡忽然停下動作,向後退開了一些。顧見驪茫然睜開眼睛,眼波迷離,雙頰微酡,如飲了酒。
姬無鏡扯起嘴角,笑得妖氣橫生。
他在顧見驪瀲灩如醉的眸光中重新彎下腰來,再次落下的吻如驟雨,強烈而蠻橫。
顧見驪胸口起伏不休,快要喘不上氣時,姬無鏡忽然放慢了節奏,重新溫柔輕吻安撫。等到顧見驪喘息漸緩,他又橫衝直撞,攪卷吮咬。
在姬無鏡時而溫柔繾綣時而的霸道強勢的攻勢下,顧見驪化成一汪水,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今夕是何日。
一炷香後,姬無鏡捧起顧見驪的臉,將吻最後落在她的額頭,結束這個漫長旖旎的吻。
顧見驪怔怔望著他,胸脯隨著心跳微微起伏。
姬無鏡半眯著眼,狹長的狐狸眼中沒有什麼情-欲,只有一種顧見驪看不懂的神色。顧見驪聽見姬無鏡的沙啞低沉的聲音問:「噁心嗎?」
顧見驪望著他回答不出來。她怕她一張嘴,胸腔裡的那顆跳動的心臟會跟著跳出來。
姬無鏡幾不可見地扯起一側嘴角,狐狸眼眼尾也跟著微微上揚,輕輕扯動那顆淚痣。他漫不經心地說:「如果你還是覺得噁心,那就是說你噁心的其實是我這個人。」
姬無鏡的手穿過顧見驪膝下,將坐在他懷中的顧見驪放到床上。他起身,臉上沒什麼表情地隨意整理了下衣襟,往外走。他剛邁出一步,顧見驪怯生生地拉住他的袖子。
姬無鏡回頭,望著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又嬌豔欲滴的顧見驪。
「我……」顧見驪剛發出一個音,驚覺自己的聲音是顫的。
顧見驪輕輕喘了兩口,濕潤的眼眸楚楚望著姬無鏡,低軟糯語:「我想問……」
姬無鏡俯下身來,湊到她耳邊,道:「你想問什麼?」
「我、我想問……是不是別的夫妻都是、都是……」
姬無鏡側過臉,安靜地望著膩如玉脂的臉頰。
顧見驪抿唇,她問不出來。她慢慢轉過頭來,猶豫著抬起下巴,將吻輕輕落在姬無鏡的唇角。她聲音低若蚊鳴:「如果世間夫妻都是這樣,我願意的。願、願意五爺教我……」
姬無鏡目光上移,落在她微微蜷曲的眼睫,開口:「你聲音太小,我聽不見。」
「你聽見了的。」顧見驪聲音小小,卻是很確定的語氣。
姬無鏡出去之後,顧見驪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床頂的幔帳,微微出神。好半天之後,她才去摸自己的臉。
好燙。
她撚起床側薄如蟬翼的輕紗絲帕覆在了臉上,鬼使神差地去遮這樣失態的容顏。
可是她很快又懊惱地發覺自己各種羞窘丟人的模樣都被姬無鏡看到過了……
姬嵐用近乎殘暴的手段在極短的時間內繼位,為守帝。當然,他在滿朝文武中剷除異己時,沒有忘記調動西廠、東廠和玄鏡門三方力量千里追殺發配北疆的二皇姬岩。
雖然他篡改了詔書,可是當初詔書上的名字是姬岩,這足以讓他寢食難安。
姬岩帶著孫引蘭一路逃亡,逃至雪山中,眼看著隨從越來越少,心中不免驚慮。孫引蘭因為那樣的原因嫁給了姬岩,兩個人自然不可能做成恩愛夫妻,一路同行幾乎無言。
「殿下,您前腳剛離了京,宮中就成了這樣。顯然是有人設計了這一切!」心腹心焦急切。
姬岩一臉疲憊,沉聲道:「眼下能不能活下來還是未知數,先不想這些。」
七八個隨手臉色戚戚。
姬岩把目光落在了孫引蘭的身上,在逃亡的路上孫引蘭身邊的幾個丫鬟都不幸遇害了,如今真的是獨身一人。
孫引蘭心頭一跳。不過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引蘭,再經過下個村子時你便暫且停下藏身。」
「是。」孫引蘭垂目應著。
姬岩猶豫了一會兒,又接了一句:「若我姬岩有幸活命,他日東山再起定然去接你。」
孫引蘭訝然地抬眸望向他,顯然十分意外。
「是東廠的人追上來了!」
姬岩心中一沉,拉起孫引蘭迅速逃離。
孫引蘭很快就跑不動了,她望著在她身前握著她的姬岩,喘息著大喊:「殿下,您不要管我了。我只能拖累你!」
姬岩回頭望了一眼,那七八個侍衛眼看著又倒下兩個。他目光移到孫引蘭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猶豫。
片刻的猶豫之後,他忽然大笑,道:「我姬岩做不得半路丟下妻子的行徑!大不了今日命喪於此,也做個有妻子的鬼!」
孫引蘭心中微震。
忽然間,遠方高處的雪山頂射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姬岩下意識把孫引蘭抱在懷裡,彎著腰護著她。
那些箭矢並不是射向姬岩,而是射向追來的東廠人。
姬玄恪騎馬飛奔而來。
姬玄恪帶領幾隊侍衛擊退東廠人,他手持長劍一臉肅殺,再不覆當時書生氣。長劍如虹刀光劍影。調轉馬頭時,腰間的玉扣忽然掉落。他俯身去撿,黑衣人手中佩劍刺來,他雖及時躲避,竟被砍去小指。
他將玉扣收好,冷目再戰。
第 71 章
姬玄恪武藝未必多好, 可他帶來的人很多。東廠的人見勢頭不對,迅速撤離。畢竟他們接到的旨意是暗殺,眼前這些人分明是邊境的將士,人多耳雜, 若是傳出去守帝剛登基明晃晃殺掉兄長到底不宜。
「頭兒, 沒事吧?」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趕馬追到姬玄恪身邊。他身上雖然穿著邊境士兵的紅甲, 可是一開口就是一股子匪味兒。
「沒事。」 姬玄恪撕下衣襟裹住斷指處, 用力捏了捏玉扣, 將它仔細收起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遺失這枚玉扣。這枚玉扣總是會莫名其妙從他腰間滑落, 分明結繩系得很仔細。就像暗示著他這枚玉扣並不屬於他。可他每一次都會將這枚玉扣找回來。
姬玄恪翻身下馬,走到姬岩面前行禮。
「你、你是姬紹?快快請起。」 姬岩有些意外,上上下下打量著姬玄恪。
「承蒙殿下還記得姬紹。」 姬玄恪起身,亦有些意外。
「當然。十五歲的狀元郎,風光無兩。父皇還曾給我看過你的文章。」 姬岩越是打量著姬玄恪, 越覺得驚奇。
在他記憶裡的姬玄恪人如璞玉,亦若風中青鬆,滿腹書卷氣氣質斐然。他在心裡算了算,如今的姬玄恪應當才十七歲, 他眉宇之間沒了往日的溫潤質雅, 風雪曆後鋒芒展露。
「殿下謬贊。此時不宜在此地久留, 我們速速離開這裡。」 姬紹招手, 身後的人立刻牽了馬過來。
跟在姬玄恪身邊的這些人並非正八經地從戎將士。他自京中趕來邊境的路上結識了些草莽, 他有意將這些人收為己用。一路走一路收,及至這方已有了不少的人手。這一代大雪延綿, 附近村落時常大雪封門不得食物,他有時會帶著這些人馬去山野間尋些野味,自給之餘,送給山民。
今日遇到姬岩,也是碰巧。他果斷選擇出手相救,未嘗不是為他日籌謀。
姬玄恪讓手下的人騰出幾匹馬給姬岩和他僅剩的五個侍衛。姬岩和孫引蘭共騎一匹馬。風雪很大,孫引蘭將埋在姬岩的背上,抱緊他的腰免得被顛下去。姬岩低下頭,看了一眼腰間孫引蘭的手。京中貴女自然嬌生貴養,身子嬌嫩得很。她的手指上卻是一大片凍瘡。姬岩忽然勒住馬韁,讓馬停下來,他和孫引蘭換了個位置,讓她坐在前面。
孫引蘭心中不解,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她與姬岩這一路說過話的本就不超五句,她並不想問。她溫順地低下頭,雙手抓緊馬鞍前面微微翹起的地方。
姬岩重新上了馬,雙臂環過孫引蘭的腰,順手從墜在馬側的帶子裡扯出一塊獸皮衣扔在孫引蘭腿上,蓋上她的手。他打馬飛奔,追上其他人。
顧見驪滑動輪椅,停在院中柳樹下,微微仰著頭望向樹端。她剛剛在遠處時隱約瞧見柳樹發了嫩芽,過來細看才發覺看錯了。不過如今也不過剛過正月,今年冬日又很冷,想來也不會發芽那麼早。
顧在驪踩著落日的餘暉回家,看見妹妹在柳樹下發呆,她走了過去。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姐姐。」 顧見驪收回視線,衝著姐姐笑起來。
「瞧著要起風,回屋去吧。」 顧在驪走到顧見驪輪椅後面,推著妹妹回了屋。
顧見驪問:「家裡的人最近都很忙,只有我什麼忙都幫不上,閒得很。柳樹將要發芽兒,我是要發黴了。」
對於顧敬元的東山再起,太多人心驚膽戰後悔不已。尤其是當顧敬元落難時曾落井下石的人,如今個個如驚弓之鳥。當初躲得有多遠,現在就巴結得有多積極。宴請的帖子不斷,送來的禮物亦不斷。幸好那些人還顧慮著顧家人如今住在農家小院不方便招待,要不然他們定然踩破門檻。陶氏每天都要應對送來的帖子和禮物,仔細甄別,一小部分會收下,絕大部分退回。
王府重新修葺,顧在驪暫且也顧不得酒樓,每日到王府管著修葺之事。就連顧川也頻頻往王府跑去幫忙。
顧敬元就更不必說了,如今守帝剛登基,朝堂中事情不斷,他忙得見不到人影,也有時忙到晚上回不了家。
如此,便只有顧見驪閒了下來。她倒是想幫些忙,可不管是陶氏還是顧在驪以好好養傷為由不准她太勞累。
「你現在養腿上是第一要緊的事兒,可不能留下半點隱患來。爭取花朝節的時候不缺席。」 顧在驪將輪椅推到門檻前。
顧見驪起身,扶著門,由顧在驪扶她進去。
顧見驪隨意閒聊:「若是以前,倒是會仔細了這些盤根錯節的交往。可經歷了大起大落,忽又覺得沒什麼必要。」
顧在驪倒了兩碗茶,推給妹妹一碗,她喝了口熱茶,開口:「有些面子事兒總要做的。」
顧在驪剛說完,季夏一路小跑進來稟告:「廣平伯府的老夫人過來了!」
「她?」 顧見驪心中意外一閃而過,頓時猜到了廣平伯府來人的緣由。
老夫人見到顧見驪,再也沒了當初的冷淡,臉上的笑堆滿了褶子,親昵地拉住顧見驪的手,一口一個 「好兒媳」。
「你回娘家住,母親是不會有半分不同意的,只是你和無鏡在這裡住了好些日子,母親怪想你的。該回家了!」
顧見驪聽她一口一個 「母親」 的自稱,有些尷尬。
老夫人的嗓子像是揉了蜜一樣,繼續說:「四姐兒和六郎也都記掛著你,在家裡天天念著你的好呐!」
顧見驪是許久不見那兩個孩子了,兩張稚嫩可愛的臉龐浮在眼前,顧見驪不由自主彎了唇。
老夫人仔細觀察著顧見驪的表情,見顧見驪笑了,她在心裡樂開了花,聲音越發甜膩:「驪啊,到底什麼時候回家?家裡都想著你!」
顧見驪臉上掛著得體的淺笑,語氣略疏離:「這事情我說不準的,等五爺回來,我問問他。」
話雖這樣說,可是顧見驪知道她不能在娘家久住,要不了多久還是要回廣平伯府去。
「好好好!」 老夫人滿口應著,「你住得舒心,知道家裡念著你就好。母親知道你腿上受了傷,給你帶了些補藥。哦,眼下容易倒春寒。我親手給你做了件斗篷,穿著暖和,可千萬被著涼。」
「您有心了。」 顧見驪客氣地應付。
敷衍走了老夫人,顧見驪和顧在驪相視一笑,無奈又釋然。
「行了,你歇著吧。我得回房間去看看帳本和圖紙。王府有些地方破壞得厲害,得重新建的。」 顧在驪起身。
顧在驪離開前,替顧見驪重新添了火盆裡的炭火,又檢查了壺裡的水還熱著,才放心出去。
顧見驪在方桌旁坐了一會兒,喊來季夏扶著她進了裡屋。她在窗邊坐下,令季夏在桌上擺了燈,閒著無事做些針線活。
「您有事再喊我,我去廚房繼續守著鍋。」 季夏每日仔細配著營養補湯,幾乎整日都蹲在廚房守著鍋鍋罐罐。
顧見驪偏過頭,從窗戶望向外面落日染成的晚霞,微微出神。
其實,自從那天發生的事情之後,接下來的這幾日,顧見驪幾乎沒怎麼見過姬無鏡。姬無鏡神出鬼沒的。有時候顧見驪睡著了,已經下半夜,他才回來。偶爾也會和顧見驪一起吃飯,但是總是神情懨懨,不怎麼說話。
顧見驪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發呆好一會兒,顧見驪低下頭,拿起針線簍裡做了一半的護膝,繼續縫起來。護膝是給父親做的,她見父親早出晚歸,她擔心父親冷。
顧見驪專注做起事情來,常常容易忽略掉周圍的事情。所以當姬無鏡坐在桌子另一側,她才發現他回來了。
顧見驪一怔,抬眼看向他,溫聲開口:「你回來了。」
「你這不是廢話嗎?」 姬無鏡一手托腮懶洋洋地看著顧見驪縫護膝。
顧見驪默了默,才說:「這不是廢話,這是客套話,是禮貌。」
她低下頭來,繼續縫著護膝。
姬無鏡無所謂地笑笑,隨意翻看著針線簍裡的彩色絲線,和一些繡了一半的帕子和香囊。
顧見驪由著他,也不管他。
「顧見驪,這個是什麼東西?」 姬無鏡慢悠悠地問。
顧見驪抬起眼睛,看見被姬無鏡夾在手指間晃悠的月事帶,驚得丟下手裡的護膝,迅速從姬無鏡的手裡搶了回來,放在桌下的腿上,蹙眉瞪他:「你不許碰這個!」
姬無鏡原本漫不經心的,忽被顧見驪把東西搶了去,他有些意外,問:「不就是個布帶,又不跟你搶,至於嗎?」
顧見驪尷尬地不知道怎麼解釋。這是季夏剛幫她做的,做了一半,上面的清荷圖還沒有繡完。
姬無鏡掃了一眼針線簍,又從裡面挑起一個月事帶。這一個是顧見驪自己做的,淡粉色,上面的圖案亦沒有繡完。
「給我!」 顧見驪伸手去搶。
姬無鏡哪能再讓她搶去?他懶洋洋地上半身向後仰,捏著布帶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著,口氣隨意:「藏情書的?」
顧見驪氣急敗壞:「這是女人家的東西,你真的不能亂碰!快還給我!」
姬無鏡詫異地看了顧見驪一眼,再將目光落在手中的布帶上,頃刻,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
他仔細摸了摸月布,認真地說:「這料子也不夠軟啊。」
「還我……」 顧見驪握起拳頭來,敲了敲桌子。
「這東西怎麼系上的?」 姬無鏡忽然來了興致,略抬起一條腿,在胯間瞎比量著。
第 72 章
顧見驪呆呆望著姬無鏡的舉動, 整個人都驚了。如果不是她見過、捏過,她真的懷疑姬無鏡被淨了身。
姬無鏡比量了兩下,也沒弄明白這布帶怎麼系。他捏著布帶兩頭四條帶子,問:「系在腿上?不會滑下來嗎?」
顧見驪也不管左腿上的疼, 手撐著桌面站起來, 態度非常強硬地要從姬無鏡手中把月事帶搶回來。姬無鏡正在興頭上還想研究一會兒, 可看顧見驪單腿立著的樣子, 怏怏鬆了手, 任她搶了回去。
顧見驪將兩條月事帶收到一側的小盒子, 使勁兒掰下搭扣,有點生氣了。
姬無鏡認真地說:「顧見驪,我是真的覺得這布料不夠軟。」
顧見驪抬起頭對上姬無鏡好奇的目光。生氣地剛想說話,四目相對,她愣了一下。她竟然沒有在姬無鏡的目光裡搜尋到她厭惡的下流髒鄙。她心裡忽得有種古怪的感覺, 隱約覺得自己誤會了什麼。
她緩緩低下頭,拿起護膝和針線,拿出尋常的語氣來,溫聲給他解釋:「不是系在腿上, 是系在腰上的。不能用太軟的料子來做…… 會、會不吸水……」
到底還是覺得有點尷尬, 她說到最後聲音低下去。
姬無鏡微怔, 眸中的錯愕一閃而過。深看了顧見驪一眼。
他很快勾起眼尾, 古怪地笑了一下 , 懶散地靠在椅背,望著低頭做針線活的顧見驪, 慢悠悠地開口:「顧見驪——」
顧見驪等了又等,也沒等到他下半句話,疑惑地抬起頭看向他。
姬無鏡半眯著眼望著她,沒再開口。也許原本想說的話被他因為某種原因隱去了後半句,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後半句,只是覺得她名字好聽,想喊一喊。
顧見驪覺得這個話題實在尷尬,努力轉移話題:「你這幾天都忙什麼去了?」
「吃喝玩樂逛窯子。」 姬無鏡張口就來語氣隨意。
顧見驪 「哦」 了一聲,繼續縫護膝。她捏著細針穿過布料,拉過細細的棉線。再穿第二針的時候,銀針刺進布料一半,動作停下來,她偏著頭望向姬無鏡,問:「真的?」
姬無鏡望著她的眼睛,默了默,說:「假的。」
顧見驪又 「哦」 了一聲,重新低下頭將銀針穿過去,一針一針認真地縫。
姬無鏡忽然開口:「顧見驪,我也想要。」
顧見驪怔了怔,看了眼手裡的護膝,問:「那這個給你?」
還沒等姬無鏡開口,她先搖頭,說:「你不會喜歡這種灰色的,等給父親做完了,我再給你做一個紅色的或者白色的,好不好?」
姬無鏡 「哦」 了一聲,勉強算同意了。
又過了一會兒,顧見驪忽然想起廣平伯府老夫人今日來過的事情,她說:「對了,今天母親過來了,想讓我們回去。」
「誰?」
「老夫人啊,你母親。」
姬無鏡皺眉,問:「你叫她母親了?」
顧見驪回憶了一下,搖搖頭,說:「沒有。」
姬無鏡幾乎是瞬間陰了臉,不耐煩地說:「那對老不死,既不用稱母親,也不用稱呼父親。」
顧見驪看一眼他的臉色,點頭應下:「記下了。」
嫁了人不稱呼夫家公婆為父母實在是大不孝,可姬無鏡不讓她喊,她便不喊,她也不想喊。即使是以前,整個廣平伯府她也只在意姬無鏡一人。更別說如今她不再擔心別人欺淩,更不用在意廣平伯府中其他人。
姬無鏡眼中的陰翳略消,他看了顧見驪一眼,慢慢將眼中餘下的陰翳收起,重新擺出不羈的模樣來,他欠身,探手拍了拍顧見驪的臉,笑:「咱們有顧大虎這只好爹就足夠了。」
這到底是誇還是損啊?
顧見驪一言難盡地嗔視著他。
顧見驪不想再聽姬無鏡胡言亂語了,她決定給姬無鏡找點事情做。她在姬無鏡略訝然的目光中,拉住了姬無鏡的雙手,讓他手肘搭在桌子上,舉起雙手來。
姬無鏡意外地看著她,等著她。
顧見驪拿出一團彩色的絲線,找到線頭塞給姬無鏡一隻手中,讓他用拇指將線頭壓在掌心,然後一圈一圈地纏起來絲線來。
其實顧見驪不確定喜怒無常的姬無鏡會不會突然發脾氣,忽然生氣走人。她實在沒辦法,隨便找些事情來。可是讓她意外的是她將彩色絲線在姬無鏡的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姬無鏡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耐心。他垂目望著兩手間一圈一圈纏起的彩色絲線,臉上沒什麼表情。間或偶爾撩起眼皮,閒閒看她一眼。
顧見驪抬起眼睛瞧他,對上他的目光。
「繼續啊。」 姬無鏡拖長腔調,閒適,耐心十足。
顧見驪果真繼續一圈一圈地纏下去。
一圈一圈,又一圈。
落日時分溫暖的餘暉從開著的窗戶照進來,籠在兩個人的身上。
姬無鏡漫不經心地凝視著顧見驪專注的眉眼。溫柔的光影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瑩白如玉的臉頰泛著晶瑩的光。光影又落在她的眼睫,將她眼睫的影子拉長,投下兩道彎彎的月影。
顧敬元今日難得早回來,他想去看望顧見驪的腿傷,還沒走近,遙遙從窗戶望見顧見驪和姬無鏡相對而坐纏線的身影。顧敬元一愣,長久地注視著兩個人很久,皺起眉,沒進去看望顧見驪,轉身走了。
不僅顧敬元今日回來得早,姬無鏡今日也沒有忽然消失,像一隻大貓一樣懶洋洋地窩在床上睡著。
顧見驪睡在穿裡側,她以前習慣了側躺著,如今因為腿傷只能仰躺,這讓她十分不習慣,再加上腿上的傷隱隱發疼,她躺了很久都沒有睡著。
姬無鏡翻了個身,面朝著顧見驪。他挪動著湊近顧見驪,懶洋洋地將臉在顧見驪的肩膀蹭了蹭,又將手搭在顧見驪的腰上。因她的腿受了傷,姬無鏡不再將大長腿搭在她身上,反倒將手搭在她腰上。
被子幾乎遮了姬無鏡的頭。
顧見驪把被子往下推了一點,露出他的臉,免得他悶到。
一片昏暗裡,顧見驪望著姬無鏡的輪廓,逐漸合上眼睡著了。
這一晚,顧見驪睡得不太好。她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落了水。她想掙扎,可是有什麼東西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動彈不得。她在睡夢中隱約知道壓在她身上的是姬無鏡的胳膊,她試著推了推,沒推開。不過她又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自己不能翻身,會磕到腿。
她搭在姬無鏡手腕上的手軟下來,也不再推他,只是輕輕搭著,繼續睡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顧見驪是被疼醒的。既陌生又熟悉的疼痛感覺。她睡眼朦朧地迷茫望著床頂幔帳好一會兒,才慢慢醒過來。
等她完全清醒了,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猛地坐起來。她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怔怔望著床褥上的血跡。藕荷色的床褥上用銀絲線繡著素雅的大片丁香。丁香被染紅,成了梅。
顧見驪驚得捂起嘴。
不是她不記得日子提前準備著,而是自從幾個月前家中落了難,她不管是心情還是吃食都有了大變化,已經四個多月不曾來過。這樣的事情,她覺得難以啟齒,也沒有與家人說,更沒有看過大夫。
「怎麼現在……」
顧見驪有點慌,竟有些像初潮時的慌亂。
她看見躺在她身側的姬無鏡雪色的寢褲上甚至也沾了些血跡。
「顧見驪。」 姬無鏡剛剛睡醒,聲音沙啞慵懶。
顧見驪迅速拉過被子蓋在腿上,努力去遮。
姬無鏡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坐起來,說:「別擋了,我聞得到血味兒。兩個時辰前就聞到了。」
「那你不叫醒我……」 顧見驪聲若蚊鳴。
姬無鏡隨口說:「我看了不是你腿上的傷啊。」
「你!」 顧見驪不知道說什麼了,低著頭不吭聲。
姬無鏡下了床,懶散踩著鞋,去給她拿乾淨的衣服。他問:「那東西放在哪兒?用今天傍晚我看見的那兩個?」
「不是,在衣櫥最下面的格子裡……」
姬無鏡都給她拿來,放在床上,問:「還要什麼?」
顧見驪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水,熱的。」
姬無鏡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來,驚奇地 「咦」 了一聲,他身形不動,回過頭,問:「顧見驪,你怎麼不叫季夏?」
顧見驪歎了口氣,沮喪地望著姬無鏡,悶聲悶氣:「姬無鏡,你真的好煩人。」
「不叫叔叔,倒是叫聲爺啊。」
「五爺叔叔,幫幫忙,我教你怎麼用月事帶。好不好?」 顧見驪用上哄騙姬星瀾的語氣。
姬無鏡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顧見驪,你這孩子學壞了。」
「叔叔教的好。」
姬無鏡沉默地立了片刻,轉身出了屋。
天剛濛濛亮,下人沒起,自然沒熱水。姬無鏡要燒水。等他端著一盆熱水回屋,顧見驪已經從床上下來,坐在凳子上,床上的被褥也被她換了一床新的。
姬無鏡把木盆放在她面前。顧見驪面無表情地說:「一盆不夠,你再幫我燒一盆好不好?」
姬無鏡笑得星眸璀然,他說:「顧見驪,你這個支開我的藉口太爛了。」
顧見驪抿著唇,不吭聲。
「外面又黑又冷,我這身體剛好了這麼一點,你不能這麼糟蹋我啊。」 姬無鏡彎腰,用手指頭戳了戳顧見驪的額頭,「有點良心,我的小驪驪。」
顧見驪被他戳得腦袋往後仰,她向一側躲開,揉著被他戳疼的額頭。她低下頭,望著水波輕晃的水面,水面上映出她沮喪的臉,還有姬無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