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落到地上的小冊子翻開了另外一頁。畫面裡, 女人如動物一樣跪在地上,男人在她身後拍打著她的屁股侵入。這對於顧見驪來說,羞辱意味甚濃的姿勢讓她完全接受不來。
她猛地轉身望向床榻上的姬無鏡。果然,姬無鏡被小冊子落地的聲音吵醒了。
姬無鏡仍舊躺在床上, 沒睜眼, 卻懶洋洋地抬手揉眉心。
顧見驪回頭望了一眼地上的小冊子, 猶豫了。她應該趁著姬無鏡還沒發現, 將它撿起來, 重新放回去。裝成掉落的書冊是別的書。
可是她沒有。
顧見驪慢吞吞地轉過身, 望著躺在床上的姬無鏡。她緊抿著唇,也不吭聲,等著姬無鏡徹底醒過來。
沒過多久,姬無鏡果然覺察出不對勁。他側過頭,半眯著眼睛望向顧見驪, 低沉的聲線裡帶著沒睡足的倦意懶散:「小驪驪這一大清早就沉迷在叔叔的美貌中不可自拔。來,到叔叔身邊看得更清楚。」
顧見驪站在原地沒動,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成拳,又舒展開。她終於問出來:「五爺, 其實我們還沒有圓房沒有做成夫妻, 對不對?」
她聲音又輕又軟, 暗藏著一絲期盼。
姬無鏡慢慢清醒過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 目光掃過落在地上的小冊子,多看了一眼。了然。
他懶散打了個哈欠, 小臂撐著床榻坐了起來。他掀開被子,長腿放下床踩著鞋面,口氣十分隨意:「是啊。」
顧見驪的眼神一黯,臉色也跟著一白。小冊子上那些不堪的畫面再次浮現眼前。她又想起弄髒了的手心和頭髮,原來那樣都不算的嗎?
她貝齒輕叩,沮喪失落又茫然無措。
姬無鏡起身,稍微站了一會兒緩解頭暈,才朝顧見驪走過去。他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小冊子,瞟見小冊子打開那一頁的畫面,眼中露出嫌惡和憤怒的神色。
他上次就應該燒了這本書,省得被顧見驪翻到。
所有的前戲中戲後戲所有的姿勢和玩法都應該是由他來教顧見驪,而不是通過這麼一本難看的小冊子。姬無鏡煩躁起來。狹長的狐狸眼微眯,藏著冷和慍。
顧見驪一直瞧著姬無鏡的神色,不知道他怎麼又忽然不高興起來。她朝姬無鏡伸出手,說:「你把它給我。」
她努力讓自己臉上平平靜靜的,可抬起的手卻指尖兒微微輕顫著。
姬無鏡詫異地看向她,視線從她微顫的指尖兒移到她的眼睛,不高興地問:「真喜歡看這個?」
顧見驪十分認真地說:「如果別人的妻子都是如此,我會拿去好好學的。」
姬無鏡頗為意外,深望顧見驪眼底,而後又嗤笑,問:「身為妻子的責任?」
顧見驪望著姬無鏡,沒說話,默認。
姬無鏡拿起桌子上的火摺子,一吹,用火星子點燃了手裡的小冊子。
「你怎麼把它燒了!」 顧見驪急著去搶。她是鼓足了勇氣才敢跟姐姐開口要了這個,這本被燒了,她要從哪裡去弄第二本?
姬無鏡略一抬手,顧見驪自然是搶不到的。他晃了晃小冊子,讓書頁分散開,燒得更快些。火星子從小冊子的一個角開始蔓延,火苗逐漸連成片,迅速燒著整個冊子。及燒至末尾,姬無鏡將它丟進銅盆裡。
他微微抬了下下巴,說道:「把手抬給我看看。」
顧見驪將指尖兒遞到他面前,讓他看染紅的指甲。姬無鏡看過,動作自然地牽了顧見驪的手,拉著她重新上了床榻。他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將顧見驪抱在懷裡,緩緩說:「給叔叔抱著再睡會兒。」
屋內有紙張燒盡的特殊味道。顧見驪偎在姬無鏡的懷裡,茫然地睜著眼睛,還在想那已經化成了灰燼的小冊子。
姬無鏡在她頭頂聲音沙啞低沉:「叔叔會慢慢教你,不要跟外人學。」
顧見驪皺眉,不喜歡他的說法,像是說她不貞偷情似的。她悶聲反駁:「那是書,不是外人。」
「外書也不行。」 姬無鏡揉顧見驪的頭,將她柔軟的頭髮揉搓了個亂七八糟,他笑,說:「不是書上那樣,實際上很好玩的。別怕啦。」
顧見驪才不信,不過她沒有再反駁了。因為…… 她的確也沒試過。
過了好久,久到姬無鏡將要睡著了。顧見驪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衣角輕輕扯了扯,小聲喊他:「五爺?」
「嗯——」 姬無鏡迷糊地應了一聲。
顧見驪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軟軟開口:「我們圓房吧。」
這次換姬無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他問:「還是為了妻子的責任?」
顧見驪坦誠地點頭。
姬無鏡 「嘖」 了一聲,拉長了音:「顧見驪——我怎麼覺得你這舉動特別像一句話啊。就那句——早死早超生。」
顧見驪擰眉,不是特別理解姬無鏡的意思。或者說,她不是很理解姬無鏡為什麼不高興。
姬無鏡歎氣,無奈道:「顧見驪,你如果換個理由,叔叔是很願意現在就把你扒光了認真教你的。將畢生絕學盡數傳授,毫無保留的那種。」
「什麼理由?」 顧見驪問。
「比如,你是因為被叔叔的美貌吸引。」
顧見驪一怔,推開姬無鏡,轉過身背對著他。不理人了。
姬無鏡在她身後嬉皮笑臉地扯起嘴角,微微彎曲的手指去彈她的後腦勺,笑問:「怎麼,叔叔不好看嗎?」
顧見驪捂住了耳朵,一點都不想搭理他。
姬無鏡的目光在顧見驪的亂糟糟的頭上停了一會兒。她的頭髮是被他抓亂的。他修長手指穿過她的發,慢條斯理地理順。他在顧見驪纖白的後頸咬了一口,而後將她的衣服扯開,臉蹭了蹭她的肩背,貼著睡覺。
顧見驪嘟著嘴,一動不動由著他。她的目光落在搭在枕側的手指,認真看了一會兒,聽見姬無鏡睡著了。她慢慢合上眼,也睡去了。時辰還早。
今日是紀敬意和羅慕歌過來給姬無鏡診脈的日子,紀敬意沒來,隻羅慕歌自己過來。
姬無鏡懶懶靠著椅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羅慕歌坐在一側給他診脈,指尖聽著脈,她眼中閃過一抹訝然,驚訝地抬眼看向姬無鏡。
姬無鏡闔著眼,像睡著了一樣。姬無鏡不畏寒不畏炎,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差不多,只一兩件。寬袖雪色的對襟長袍罩在他身上,寬鬆得很,腰帶未束,衣襟自然垂落。裡面是紅色的衣,如血的紅。相交的衣襟露出比尋常女子還要白上幾分的肌理。
羅慕歌視線上移,從他的鎖骨,至喉結,一直望向他眼尾下的淚痣。
因他闔了眼,冷意稍減,卻也藏不住那股子渾然天成的漠然疏離冷傲。疾病會摧毀一個人的容貌,別說姬無鏡已經困於一室四年。若說疾病褪了姬無鏡的神采,可這世間找不到第二個男子有眼前的姬無鏡這般異美。若說這蹉跎他四年的毒沒消磨他的神 – 韻,眼前的姬無鏡容貌卻遠不敵曾經的那個他。
想起四年前的姬無鏡,羅慕歌眸色稍顫。世間絕色唯他一人可配。
顧見驪用香胰子仔細洗去鳳仙花汁染到指甲外的地方,走出去。
羅慕歌收回視線,起身收拾藥匣。
「羅姑娘,紀大夫今日沒過來?」 顧見驪走過來。
羅慕歌神色淡淡:「今日雨疾,師父便沒有來。慕歌醫術不精,只是尋常診脈仍尚可。」
「羅姑娘醫術豈止尚可二字。」 顧見驪微笑著,「辛苦你冒雨過來了。」
羅慕歌淺淺一笑,略頷首,沒再言。
姬無鏡神情懨懨睜開眼。
顧見驪在他身前彎下腰,將他外袍系上,蹙眉說:「怎地又睡著了?睡著了也不知道多穿些。」
「困。」 姬無鏡握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拉到膝上抱著,埋首在她的頸間。
羅慕歌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頓。
顧見驪一驚,急忙起身,埋怨地瞪姬無鏡一眼。
羅慕歌將藥匣收拾好,掛在肩上,面無表情地說:「不過兩日,今日師兄的身體竟比前日好了許多。慕歌不解,後日讓師父過來再詳細把脈。這兩日仍用先前的藥。我這就回去了。」
姬無鏡點頭。
「我送羅姑娘。」 顧見驪跟上去,拿了傘親自遞給羅慕歌。
羅慕歌道了謝,撐傘走進雨裡。
顧見驪立在門口瞧著雨中的羅慕歌。繪著紅梅的傘遮不住傾斜的雨,逐漸打濕她素雅的白裙。落腳濺起的雨泥弄髒了她的裙角。雖走在雨中,她閒庭信步,一點都不急。
羅慕歌的身影還沒走遠,長生穿著蓑衣跑進院子,他笑著跟羅慕歌打了招呼,朝這邊跑來,將藏在懷裡的請柬遞給顧見驪。
「宮裡送來的!」
顧見驪忽想起那日姬玄恪跟她說的話。
她打開請柬,果然是皇后於六月十二日舉辦的百花宴。
這百花宴往年都是由皇后在五月二十二舉辦,可今年五月二十二的時候,宮中還沒有皇后。前兩日宮中舉行了封後大典。孫引竹才將百花宴拖到了六月十二。
想起孫引竹天真爛漫的臉,憶及她是如此陰錯陽差成了皇后,顧見驪略唏噓,孫引竹比她還小了半歲,竟已成了皇后母儀天下。
姬無鏡立在裡間門口,皺眉看向顧見驪,說:「沒睡飽,過來陪我繼續睡覺。」
長生假裝什麼也沒聽見,轉身跑進了雨裡。
顧見驪想了想,提著裙子小跑到姬無鏡身邊挽起他的胳膊,彎著眼睛衝他笑:「你陪不陪我去百花宴呀?」
姬無鏡半眯著眼,去看她孩子氣的臉。
第 92 章
二夫人連連歎了幾口氣, 抓住姬玄恪的手,說:「你就真的不考慮一下?母親跟你說,田家姑娘是真不賴,家世好, 品性好, 繡技和廚藝都很了得。小模樣也不錯, 眉清目秀的。若是和你站在一起定然很是般配。將來生出來的孩子……」
「不。」 姬玄恪坐在長案前, 翻著書卷, 目光沒有離開過書頁, 對於母親說的話更是沒怎麼聽。
二夫人將田姑娘的畫像擺在長案上,急道:「你倒是看一眼啊!」
姬玄恪握著書卷側轉過身。
二夫人看著小像上眉清目秀的文靜姑娘,不由說:「你若見了定然相中!真人比畫像上要好看……」
顧見驪的臉在二夫人眼前一晃而過。她不由放低了聲音,繼續說:「雖然比不上安京雙驪,但是……」
姬玄恪將手中的書卷重重放下, 眉宇之間帶了幾分薄慍。
二夫人忽然覺得很是委屈,一陣心酸。她在姬玄恪的肩頭狠狠打了兩巴掌,哽咽地喊:「你到底想怎麼樣?一輩子不娶了?母親知道你重情,心裡還有著顧見驪。可是顧見驪已經是你五嬸了!事到如今還能怎麼樣?你就不要再置氣了, 母親心裡也難受著。誰能想到昌帝因為一場火意外駕崩, 武賢王又起來了…… 母親求你替母親想一想, 母親能怎麼辦?那是昌帝的密旨啊!若我告訴了你, 你這性子一定不會同意, 憑白生出禍事來……」
「您不要再說了。」 姬玄恪聲音發沉。
「我偏要說!要不然由著你繼續想著那個已經成了你五嬸的女人?若讓別人知道了……」
「您能怎麼辦?家中不予幫助乃人之常情,我不會責怪您。可若您告訴我, 我可以帶她走,可以想法子以假死藏匿。可是您選擇了哄騙支開我。」 姬玄恪輕笑了一聲,他望著二夫人的目光是涼的,「田家會影響父親的仕途吧?」
二夫人微怔。
姬玄恪微微後仰靠著椅背,不急不緩地撚著指間玉扣,道:「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選擇了欺騙,日後你們也就別再想從我這裡討什麼幫扶。」
「可你是我們的兒子啊!」
「母親放心,養老送終的孝道兒子都會盡到。」 姬玄恪頓了頓,「兒子也希望繼續保持著這樣表面上的和睦。」
姬玄恪望著二夫人的目光是涼薄的,漆色的眸不帶情感。二夫人忽然覺得他很陌生,完全不是自己昔日那個優秀的兒子。
這場雨連綿下了兩日,時大時小,一直沒歇。顧見驪閒適地做著針線活,倒也不覺得無聊。倒是難為了坐不住的小孩子悶得慌。顧見驪只好收起針線活,拿出大把的時間陪著姬星瀾和姬星漏。
顧見驪斜倚著羅漢床,手中握著一卷書冊,給兩個孩子講些志怪故事。姬星瀾乖巧地緊挨著她,眨巴著眼睛聽故事。姬星漏坐在羅漢床的另一頭,離得遠遠的。他低著頭,手裡玩著個玲瓏鎖,卻也豎著耳朵聽故事。
姬無鏡推門進來,掃了一眼羅漢床上的三個孩子。
「後來……」 顧見驪停下來,目光從書頁上抬起望向姬無鏡,問他:「你要睡一會兒嗎?我們吵你的話就去外間。」
「換個好聽的故事講來聽。」 姬無鏡斜躺在床榻上,打算聽著顧見驪講故事睡覺。
顧見驪繼續講下去,她聲音很甜軟,又故意放輕放柔。不到半個時辰,床榻上的姬無鏡睡著了,偎在她懷裡的姬星瀾也憨憨睡去。
顧見驪抬眼去看姬星漏,輕聲問:「還聽嗎?」
姬星漏撇撇嘴:「不好聽。」
他撅著小屁股趴下來玩玲瓏鎖。這玲瓏鎖早就被他解開了,如今是打發時間一樣一次次弄亂重新解。
顧見驪剛放下志怪書,姬星漏打了個噴嚏。
顧見驪輕輕挪開懷裡的姬星瀾,給她蓋了小被子,探手去摸姬星漏的額頭,姬星漏有些發燒。她下了羅漢床,取了架子上的小棉襖給姬星漏穿上。她壓低了聲音說:「這兩天降雨冷得很,晚上我讓季夏給你熬姜湯,要全喝光。」
姬星漏覺得腰側很癢,伸手撓了撓,沒搭理顧見驪。
雖然陪小孩子玩也挺有趣的,可若整日陪著他們又好累。只是兩日,顧見驪就有些吃不消。幸好晚上長生跑來稟告要回玄鏡門一趟,去接栗子回來。
顧見驪很是開心。雖然栗子人傻了點,可是力氣大,人像永遠不會累,也很喜歡和小孩子玩。姬星瀾和姬星漏也不討厭她。
這場雨在第二天夜裡漸漸熄了,第三天一早晴空萬里。顧見驪推開窗戶,望著湛藍的天,露出笑容來。今日是紀敬意來給姬無鏡診脈的日子,紀敬意年紀大了,天氣好些,也方便他過來。
早膳,姬無鏡一如既往地隻吃魚粥。顧見驪拿著小碟子,給挑食的姬星瀾夾了些新鮮蔬菜。姬星瀾看了看碗裡的肉,不想吃綠了吧唧的菜葉子。她悄悄低著頭,全當看不見。
「瀾瀾。」 顧見驪叫她。
「在!」 姬星瀾抬起頭來。
顧見驪用裹了肉粒的青菜塞進她嘴裡喂給她吃。
比起姬星瀾,姬星漏一點都不挑食,他飯量也比同齡孩子大一些。可顧見驪發現他沒精打採的,不愛吃飯的樣子。
顧見驪欠身,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她問:「星漏不舒服嗎?昨天晚上有沒有喝姜湯?」
「我沒事!」 姬星漏扭頭甩開顧見驪的手。
一旁的季夏說:「喝了的,六郎很聽話喝光了一整碗。我昨兒還給他熬了風寒藥,也喝了半碗。今早起來已經不怎麼燒了,可能是昨夜沒睡好,困了。」
顧見驪點點頭,吩咐季夏等下帶兩個孩子回後院再補個覺。
姬無鏡忽然開口:「顧見驪,我也要吃菜葉子包肉。」
「好。」 顧見驪給他卷了一塊遞給他,發現他一手握著魚粥碗,一手捏著湯匙,沒有要接的意思。
顧見驪猶豫了一下,喂進他嘴裡去。
姬無鏡又慢悠悠地說:「我好像也發燒了。」
顧見驪心想姬無鏡可病不得,急忙將手心貼在他的額頭。
「不燙呀。」
姬無鏡 「哦」 了一聲,似笑非笑懶散道:「你擋到我喝粥了。」
顧見驪一愣,反應過來,瞪了他一眼。
天氣逐漸轉暖,今日天氣又好,門開著。羅慕歌剛邁進庭院,透過開著的房門,便看見顧見驪給姬無鏡餵飯,親密地摸他的額頭。
葉雲月端著一盆髒衣服從廂房出來,正準備去後院洗衣服,看見羅慕歌,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羅慕歌面無表情地低下頭。
四年前,姬無鏡讓她接近葉雲月,說盡他的壞話,攛掇葉雲月主動退婚,且將退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
雖然她是姬無鏡的師妹,可是這些年和姬無鏡的接觸並不多。姬無鏡一向如此,誰都懶得搭理,姬無鏡即使是對著羅慕歌的父親,姬無鏡的師父,也是懶散隨意的。
那一回,是姬無鏡唯一一次找她。
得知姬無鏡不想娶葉雲月,羅慕歌莫名歡喜。又因為他找她,生出另一種歡喜。或者說,產生了另一種誤會。
一晃眼四年。
一切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們仍舊是仿若陌生人的師兄妹。
「慕歌,想什麼發呆了?」 紀敬意問。
「沒事。」 羅慕歌收起心緒。
紀敬意和羅慕歌先到偏廳候著,等姬無鏡一家人用過了早膳,才過去診脈。
「咦?」 紀敬意給姬無鏡診脈了許久,驚訝地發現姬無鏡心脈衰頹的趨勢有所減緩,氣血也略暢通了些。
他高興道:「恭喜門主體內的毒沒有再繼續惡化。」
顧見驪歡喜地彎起眼睛來,溫聲開口:「我也覺得五爺的氣色這幾日好了許多,不知何緣故。」
紀敬意笑著解釋:「門主體內的毒毒性極烈,若是尋常人早已喪命。而門主內力深厚從內裡可以有所抗衡。天下所有的疾病都有共同點,那就是皆受情緒所牽連。」
顧見驪隱約想起來,姬無鏡忽然吐血髮病那日的確情緒很不好。而這幾日他毒勢稍好是因為他心情好?
她側過臉看向姬無鏡,認真說:「那五爺要每日心情都好才行。」
姬無鏡隨口說:「那要看有沒有人氣我。」
顧見驪卻忽然茫然了。因為…… 她根本不懂那一日姬無鏡為何突然情緒不好,也不懂他這幾日為何又心情好。姬無鏡這個人,太喜怒無常,將心事藏得太深,別人很難弄懂和分辨。
傍晚,天還沒黑。顧見驪翻開衣櫥,仔細挑著衣服,又很認真地挑著相搭的首飾。因為明天就是六月十二,百花宴。
這百花宴,是百花相爭的日子,何嘗不是京中女兒相爭的日子。
姬無鏡特別意外地看著顧見驪跑來跑去,換了一身又一身的裙子在銅鏡前照來照去。孩子氣十足。
原來她也愛美,也會這樣小女兒心性。
姬無鏡忽然想到她剛嫁過來的樣子——明明心驚膽戰偏偏低垂眉眼裝著沉穩老練。十五歲的孩子裝出二十五的沉悶。
還是現在這樣可愛。
「玫瑰準備好了。」 季夏笑著從西間出來。
顧見驪不僅仔細挑選了衣服,還要好好泡個玫瑰浴,讓自己香香的。
姬無鏡好奇地跟進西間,一進去,香氣撲鼻。玫瑰花瓣厚厚鋪滿水面。
顧見驪以為他要搶著用,急說:「季夏摘了好久的。你若喜歡,改日再讓季夏給你摘!」
姬無鏡無語。他想出去,卻又笑了,說:「一起泡香香啊。」
第 93 章
「不要!」 顧見驪脫口而出, 想也不想就拒絕。
姬無鏡本來只是好奇花瓣浴,沒想其他,可他性格偏偏喜歡與人作對,尤其是顧見驪。最近顧見驪總是眉眼彎彎, 難得見到她緊張的樣子來。姬無鏡玩心頓起。
他低下頭, 也不說話, 慢悠悠地開始寬衣解帶。
顧見驪急了, 忙說:「浴桶是單人的!」
姬無鏡瞥了一眼, 認真點頭, 道:「過幾日讓長生買個雙人的回來。」
「不……」 顧見驪有點懵。過幾日的事情過幾日再說,看著姬無鏡已經將寬鬆的外袍脫下來搭在衣架上,顧見驪只想先解決眼下的事情。
她說:「現在單人的容不下我們!」
姬無鏡剛解開鮮紅裡衣的系帶,他攤開手,衣襟垂落, 露出胸膛來。他問:「我胖?」
姬無鏡自然是不胖的,甚至因為臥床多年過分消瘦。
顧見驪搖頭。
姬無鏡扯起一側嘴角笑得漫不經心,說:「你就更細小了,瘦得像個小嫩芽。」
牙?
顧見驪疑惑不解牙為什麼會是瘦的?她待怔間, 姬無鏡已經將裡衣脫了下來, 搭在了衣架上。
「明天一早就要進宮去, 你身上太香會不會不好呀?」 顧見驪轉變策略。
「香為什麼不好?只有你們女子可以香噴噴, 男子只能是臭的?」 姬無鏡問得理直氣壯。
顧見驪抿唇。她怎麼忘了姬無鏡可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目光, 他是連女人裙子都穿的。
顧見驪再換個思路,有時候姬無鏡也不是全然不講道理的。她想試一試。她板起臉來, 語氣誠懇:「五爺,我不想這樣。」
姬無鏡瞧著她板起的臉,眼底染了幾分笑。講道理?好啊,她跟他講道理,那他也跟她講道理。姬無鏡也用上認真嚴肅的語氣:「顧見驪,你不是說想履行妻子的責任,和我圓房嗎?」
顧見驪愣住,怔怔轉頭望向水汽氤氳的浴桶,小聲問:「現在?這裡?」
「對。」 姬無鏡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因為嚴肅而顯得略冷。他問:「怎麼,又反悔不願意了?」
「沒有……」
「那脫衣服啊。」 姬無鏡說著,低下頭解自己的褲子。
「哦…… 好。」 顧見驪抿唇。她微微側著身脫衣服,動作慢吞吞的。她隻將外面的薄紗罩衣脫下來時,姬無鏡身上的衣物已經盡數除去。
姬無鏡跨進浴桶時,顧見驪偷偷瞟了一眼。
蟲子是軟的、小的。如果一直小小的,好像也不是很可怕的樣子。
她背轉過身,繼續慢吞吞地脫衣服。顧見驪磨蹭了很久,脫至身上只留一條短短的褻褲。
浴間裡霧氣騰騰,有些熱。顧見驪的臉紅撲撲的,身上也因為熱氣而泛著一層粉暈。褻褲邊角下露出她玉脂纖腿。
姬無鏡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也不催,繼續饒有趣味地玩著浮在水面的花瓣。
顧見驪做了些心理準備,告訴自己這樣拖下去不好,怕敏感的姬無鏡多想。可她又實在沒勇氣當著姬無鏡的面把衣服全部脫下。
顧見驪狠狠心,將燭臺上的蠟燭吹熄,浴間內一瞬間暗下來。浴間採光本就不好,加上屋內繚繞的水汽,此時雖不是漆黑一片,卻也昏暗。顧見驪硬著頭皮脫下褻褲跨進浴桶。其實顧見驪知道姬無鏡夜視極佳,這樣昏暗的條件下也阻不了他的視線。可她看不清呀,頗有些掩耳盜鈴的自我安慰。
她低著頭好一會兒,才偷偷去看了姬無鏡一眼。
姬無鏡沒說話,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她。他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玩。
浴桶是真的不大,姬無鏡懶洋洋地盤腿坐在水中,幾乎將位置占滿。顧見驪跨進來,細長的腿後貼著浴桶而立,局促地不知道如何坐下去。她捂了胸口,慢吞吞地蹲下去。滿滿的花瓣飄在胸口,遮了水下。她一蹲下來,和姬無鏡的距離頓時拉近,視線亦平。
姬無鏡這才不再玩,看向顧見驪。四目相對,顧見驪緊張極了。
姬無鏡忽然笑了。
顧見驪眼睜睜看著姬無鏡的眸子漾出璀然笑意,好看得緊。直到下一刻,姬無鏡潑了她一臉的水,伴著花瓣。
顧見驪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了姬無鏡一眼,一言不發地轉過頭,不想理他。她縮了縮,將身子完全埋進水中。
她要泡香香。
過了好一會兒,姬無鏡才輕笑了一聲,撿去顧見驪發上的一片花瓣。他說:「你這樣一直蹲著,等下左腿又要痛。」
姬無鏡水中的腿換了個姿勢,略微伸開些,腳底抵著浴桶,形成一個環住顧見驪的圈。
顧見驪慢吞吞地在他腿間抱膝坐下。脊背略彎,弓著身子藏在水裡,連下巴尖兒也沒在水裡。
「出去之後身上就會有玫瑰香?」 姬無鏡問。
「多泡一會兒是會有的。」
姬無鏡點頭,撿起幾片玫瑰花瓣貼在顧見驪的臉蛋兒上,還有額頭。他最後將一片花瓣貼在顧見驪的鼻尖兒,然而花瓣的濕沾不住,很快落下去。姬無鏡又撿起,再貼,一連幾次。姬無鏡的臉慢慢黑了,他抱怨:「顧見驪,你鼻子長得不好。太翹了,貼不住。」
顧見驪真怕他拿了膠水來沾,忙說:「你自己鼻子也貼不住的。」
「真的!…… 誒?」 顧見驪撿起一片花瓣去貼姬無鏡的鼻樑。然後呆滯地看著那片花瓣牢牢貼在姬無鏡的鼻樑上。
姬無鏡扯起嘴角來笑,那片花瓣才落下去。
他向後靠,望著顧見驪說:「這樣泡著身上是香香了,可是頭臉不香啊。」
顧見驪說:「別人又不會湊近了仔細聞。」
她話音剛落,姬無鏡忽然整個人沒進水中。
顧見驪一怔,手臂被姬無鏡在水下抓住,把她拖進水中。細腰後折,仰躺水裡,顧見驪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且屏了吸。
載著厚重玫瑰花瓣的水面連連晃動。
顧見驪下意識地掙扎著,想要探出頭去。手臂卻被姬無鏡緊緊禁錮,逃離不得。屏息太久,胸口逐漸悶重。她慌亂無措中睜開眼睛,水中極為昏暗,她什麼都看不清楚,隻隱約看見姬無鏡俯在她身子上方的大致輪廓。視力逐漸適應了水下,她慢慢看清了一些姬無鏡的臉,看見他噙著笑意的眸子。
呼吸越來越困難,她拍打著姬無鏡的胳膊,想要出去。
姬無鏡的手掌從她腰側滑過,握住她的腰背,俯下身來親吻她。忽然而來的空氣讓顧見驪胸腔頓時好受了許多,她拍打著姬無鏡胳膊的動作停下,反而牢牢攀著他,主動索取。
姬無鏡撐在她腰背的手掌上移,揉了揉她的頭。下一瞬,他抱著顧見驪從水中坐起,水聲嘩嘩。
顧見驪大口喘息著,雙手擦過臉頰抹去濕漉漉。喘息還沒歇,她帶著絲小惱怒地又去拍打姬無鏡。
姬無鏡笑,他問:「生氣了好啊,不緊張了就好。」
顧見驪蹙起眉。
姬無鏡握住她的腰,將她抱在腿上。水花四濺後,顧見驪的身子大半露出水面。雪色香軟上沾著些鮮紅的玫瑰花瓣。
輕顫的雪山尖兒亦沾著一片,鮮紅的色澤是姬無鏡極為喜歡的。姬無鏡目光凝了一瞬,毫不遲疑地湊過去,咬上。
顧見驪猛地睜大眼睛,抓著桶沿的手微微用力,細微的一聲清響,折斷了漂亮的指甲。
陌生的疼痛中,那種已不算陌生的尷尬又來了。顧見驪懵怔著,稀裡糊塗地被姬無鏡抱進懷中。緊貼著他堅硬的胸膛,顧見驪聽見自己過快的心跳。灼熱相抵,顧見驪不敢亂動。姬無鏡亦沒再動。
晃動的花瓣水面逐漸平息下來。
許久之後,顧見驪攀著姬無鏡胸口,小聲問:「它是不是要進去?」
「是。」 姬無鏡聲音略低,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沙啞。
又過了許久,兩個人仍舊是一動不動。顧見驪再一次小聲地問:「那它為什麼不進去?」
姬無鏡慢慢闔上眼,喉間微滾,克制著。
半晌,他垂眼,抬起顧見驪的臉:「又哭了?」
顧見驪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是濕的,可是她不知道是水還是淚。哭了嗎?她茫然地望著姬無鏡,搖頭:「我不知道……」
隨著她搖頭的細微動作,身子也跟著細微輕晃。
姬無鏡立刻皺著眉,掐住她的腰,慍道:「別亂動!」
他一下子推開顧見驪,激起大片的水花。姬無鏡起身跨出浴桶,拿了衣架上的寬袍披上,大步往外走。
顧見驪跌坐在水中,雙手捂住臉。臉是熱的,桶中水早已涼透。浮在水面的花瓣所剩無幾,不知何時落了滿地。
姬無鏡忽然又大步走了進來。望著顧見驪粉嫩微張的唇,他捏顧見驪的臉,捏開她的嘴。卻又在逼她湊近時看見她眼裡的驚慌。終究是沒狠心,擒了她的手來用。
姬無鏡再次出去,顧見驪又在水中坐了一會兒,才出去。她看了一眼面朝裡側躺著的姬無鏡,走到門口吩咐季夏進來收拾。
季夏進了西間,望著滿地的水和花瓣懵了半天。顧見驪洗澡的時候桶倒了?她握起拳頭敲敲浴桶。嘖,這也太不結實了。水灑了不要緊,可別摔了她主子呀!
季夏出去了,顧見驪也要歇著了,她惴惴往床榻走去。床上的姬無鏡忽然起身,把枕頭和被子扔給顧見驪,沒好氣地說:「去,你到羅漢床上睡去!」
顧見驪無辜地看著姬無鏡將厚重的床幔放下來,隔斷視線。
第 94 章
因日漸轉暖, 鴨卵青的厚重床幔被顧見驪換成了淺淺的藕色,杏色淺線繡著大捧的蓮。床幔晃動合攏,蓮影疊疊。
睡羅漢床就睡羅漢床。
顧見驪嘟了一下櫻唇,抱緊被子轉身往羅漢床走去, 仔細鋪攏。
她剛嫁過來時, 就是睡這張羅漢床, 自在得很。甚至慶倖屋內有這張羅漢床。也曾因為姬無鏡醒來, 她不能再獨睡羅漢床而沮喪過。
日後夜夜獨睡羅漢床才好呢, 省的被當成枕頭抱著, 連翻身都要小心翼翼。
顧見驪檢查了一下桌子上擺放的明日要穿的衣物和佩戴的首飾,才熄了燈躺下。
寂靜的夜裡,顧見驪望著羅漢床靠背上雕的市井圖,微微出神。木頭上雕刻的趕集小人兒似乎動了起來,成了浴室內的畫面。
顧見驪猛地回過神來, 逼自己不再亂想。她移開視線,不經意間目光一掃,才看見自己折斷的指甲。右手無名指的指甲是什麼時候折斷的,她竟不知道。
她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她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都剪得短短的, 隻將無名指和小手指的指甲留長一些。
指甲折斷了再留長便是, 只是可惜了指甲蓋上上深下淺的漂亮顏色。如今折斷的那一塊剛巧是原本塗著粉色的指甲。
顧見驪攤開十指, 不開心了。
她喜歡雙手指甲長度對稱, 如今右手無名指的指甲折斷, 就得把左手的無名指指甲也剪短。
她坐起來,輕手輕腳地下了羅漢床, 摸黑在抽屜裡翻出剪子來。
點了蠟燭,就著光,她右手拿著剪子先將左手無名指的指甲哢嚓一聲剪去了,才換左手握剪。
她左手握著剪子比量了兩下,也沒剪下去。總覺得剪子握在左手裡變得笨拙了好些,不太敢下剪。
她望了一眼門口的方向,想喊季夏進來幫忙,又覺得這個時候季夏應該已經躺下了,不想麻煩她。
床幔忽然被猛地拉開,姬無鏡冷著臉坐在床上看他,冷聲問:「大半夜哢嚓什麼?耗子嗎?」
顧見驪望著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又低頭看了下手裡的剪子,軟聲說:「醒了好。幫我一下,好不好?」
她站起來,疾步跑到床邊,將剪子和右手遞到姬無鏡眼前,彎著眼睛笑:「幫幫我吧。」
「顧見驪,你是不是很想被我活活掐死?」 姬無鏡口氣陰森。
「哦。先幫我剪了再說啦,要不然睡著了劃到身上會痛的。」 顧見驪去掰姬無鏡的手,把剪子塞到他右手裡。
姬無鏡咬牙,懷念起那個眼睛濕濕見了他就怕的小囡囡。
他嗤笑了一聲,捏著顧見驪的手指,將張開的剪子搭在她的無名指關節,用剪子上薄薄的刃輕輕地磨她細白的手指頭,慢悠悠地問:「嘎嘣一聲把手指頭剪了可好?」
他撩起眼皮閒閒去看顧見驪,顧見驪望著他,認真說:「不要鬧了,要早些睡明日氣色才會好呀。」
姬無鏡無聲盯著她這張臉很久,才默不作聲地去給她剪指甲。
「好啦!」 顧見驪想要收回手,姬無鏡卻沒放。
又是 「哢嚓」 一聲,姬無鏡將顧見驪小手指指甲也剪去了。
顧見驪懵了,質問:「你幹嘛呀?」
姬無鏡拉過她的左手,又是 「哢嚓」 一聲,把她左手小手指的指甲也剪去,說:「刮蛋。」
「瓜蛋?」 顧見驪懵懂無知,「那是什麼蛋?可好吃?」
姬無鏡放下剪子的動作一頓,他抬眼望著顧見驪乾淨的眼睛,視線逐漸下移,落在她粉嫩的唇瓣上。指腹輕輕抹過她軟嫩的唇,他說:「好吃啊。下次請你吃個夠吃個飽。」
「好!」 顧見驪垂下眼,去看自己的指甲。
姬無鏡看向她,語氣古怪:「請一次哪夠啊,日日請你吃才像話。」
顧見驪沒怎麼聽,她彎起的眼睛很快耷拉下來,將十指重新遞到姬無鏡眼前,說:「沒對齊!」
兩手無名指指甲的長度的確不同。
姬無鏡沒好氣地問:「是不是還要我拿磨石給你磨光滑啊?」
「我可以自己磨的。」
姬無鏡舔唇,有一句話卡在嗓子裡上不來下不去,欲言又止。最後低下頭,默不作聲重新給她修剪了指甲,仔仔細細。
他看著顧見驪一副歡喜的重新躺回羅漢床,心情有些複雜。
顧見驪很快就睡著了。
寂靜的夜裡,藕色的床幔被掀開,姬無鏡悄無聲息地走到羅漢床前,他彎下腰,湊近顧見驪的臉。顧見驪檀口微張,乖巧酣眠。姬無鏡彎著腰凝視了她很久很久,許久之後,他伸出手,想要碰觸她軟軟的臉頰和微微蜷曲的眼睫,卻又在指腹將要碰到時停下動作,慢慢收回了手。
第二天一早,顧見驪早早醒來,梳洗過後,坐在銅鏡前描了妝,眉心貼上羅扇花鈿。
姬無鏡掀開床幔時,看見顧見驪正在換衣服。寢衣被她脫下來,身上只有一條茶白的抹胸,繡著雲紋和梔子。抹胸只是薄薄的一層,遮不住翹起的小紅粒。
「顧見驪!」 姬無鏡眼神陰翳,「能不能去西間換衣服?你的體面你的臉面呢?」
顧見驪被他嚇了一跳,雙肩不由輕顫,她無辜地望著姬無鏡一眼,背轉過身去,不大高興地穿上白色的對襟上衣。怎麼好像整日想法子脫她衣服的那個人不是他了似的?
顧見驪低下頭,悄悄揉了揉胸口。
顧見驪穿了一條淺藍的襦裙,掌寬的煙藍色系帶上繡著羅扇,系在胸口。上白下淺藍的襦裝瞧上去素雅得有些冷意,她便配了一條淡粉色的披帛,雅致裡便多了幾分女兒的嬌軟甜美。
「你要穿玄境服嗎?」 顧見驪問姬無鏡。
「不。」 姬無鏡在飯桌旁坐下,他還是對桌上的魚粥更感興趣。
顧見驪看了看姬無鏡身上尋常的白衣,說:「穿紅色吧,你穿紅色好看!」
顧見驪問剛邁進門檻的姬星瀾:「瀾瀾說是不是?」
姬星瀾笑出小梨渦:「爹爹穿什麼都好看,你也好看。」
「最喜歡瀾瀾了。」 顧見驪親自將她抱到椅子上。然後問季夏:「星漏呢?」
「有些燒,鬧著不肯起來。我就要讓他再懶一會兒被窩。」 季夏說。
正專注吃著魚粥的姬無鏡忽然說:「一會兒去給他請個大夫。」
季夏忙說:「林嬤嬤已經去了。」
姬無鏡沒再說什麼。
顧見驪欣慰地剃了一塊魚肉裡的刺,放魚肉放進姬無鏡的碗中。
喏,獎你終於知道關心星漏——顧見驪在心裡默默說。
出門時,姬無鏡果然如顧見驪所願,換了身紅衣。非緊身的玄境服,而是寬鬆些的紅色常服。
百花宴更像是由皇后舉報的京中年輕男女相聚玩樂的宴會,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所邀之人皆不及而立之年。
顧見驪本可以自己來,但他總覺得姬無鏡越是體弱越是多出門轉轉才對身體好些,更何況再過幾年,姬無鏡想去也去不了了。
百花宴在蘭蒼行宮。蘭蒼行宮是大姬開國皇帝為皇后所建,後來成了幾代皇帝避暑勝地,也成了每年百花宴舉辦之地。
顧見驪和姬無鏡到了蘭蒼行宮時,宮內已人影綽綽。
「見驪!」 龍瑜君提著裙子疾步趕過來,親昵挽起顧見驪的手,「我剛剛還與人打賭,你今日會過來。」
顧見驪實話實話:「如今家中境況好了些,自然是可以多出來。」
顧見驪知道姬無鏡定然是不喜他在一旁聽著她和別人閒聊,於是與龍瑜君說了一聲,先帶著姬無鏡尋了處人少的雅致涼亭,將他安頓好,而後踩著石階去找龍瑜君。
姬無鏡瞧著顧見驪走遠的背影,神情懨懨。合著把他叫來就把他往角落裡隨意一丟?姬無鏡嗤笑了一聲,暫且在心裡先記了一仇。他抱胸,懶散靠坐著,無聊得閉目養神。
沒多久,他隱隱約約聽見下方假山旁幾個路過的男子談笑聲。
「…… 文斂兄,你自半年前成親,幾乎就沒出來快活了。是把同窗們給忘了!」
「文斂兄,懷裡拿著盒蓮羅酥是作何?」
「內人喜歡吃這個,剛巧看見了,給她送去。」 字文斂的書生一臉憨厚,惹得一旁幾個男子大笑。
「文斂兄可不要寵妻過度啊!女人嘛,不能再嬌慣著養了!」
書生立刻嚴肅起來:「我比內人年長了九歲,她年紀還小,我著實該好好寵讓著她。」
幾個人又笑話了他兩句,其中一人打趣:「怪不得,原是老牛吃嫩草足足大了九歲。是該多花心思陪著寵著啊……」
姬無鏡皺眉,神情不悅。
年長九歲差很多嗎?才大了九歲而已。
「蓮羅酥……」 姬無鏡念了一遍。他不由去想顧見驪喜歡吃什麼,想來想去,只知道她喜歡吃糖。
姬無鏡忽然想起那一日顧見驪問他:「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麼去對一個人好,不知道關心別人的方式呀?」
他會不知道怎麼對一個好?
嗤。
姬嵐立在閣樓最高處,俯瞰著下方。他的目光很快被那一抹淡藍色吸引了去,忽又想起那一夜的大火,不由皺眉。
竇宏岩察言觀色,以為姬嵐是在生皇后的氣,忙賠著笑臉說:「陛下,皇后才剛十五歲,年紀還小。」
「十五歲年紀很小嗎?」 姬嵐望著下方,悠悠問。
「若是男子,十五可從軍可考功名,而十五歲的女子還是孩子心性。」 竇宏岩細著嗓子說道。
姬嵐望著下方鑽進畫舫的藍色身影,語氣莫名:「未必吧。」
竇宏岩不解其意,亦不敢再答。
第95章
畫舫停在湖上, 顧見驪倚靠著美人靠,一邊欣賞著湖光山色一邊與龍瑜君說話。
「聽說你的親事已經出了日子。」顧見驪說。
龍瑜君點頭, 說:「在九月初十。」
她回頭看了一眼,畫舫裡除了她和顧見驪,只有她的丫鬟紅櫻和跟著顧見驪的季夏,沒有旁人,她才壓低了聲音說:「家裡其實是想讓我入宮的。」
顧見驪訝然:「我以為是你家裡不想你趟這趟渾水。」
龍瑜君無奈輕歎,道:「不,家裡是想我入宮爭勢的。是我不肯, 以死相逼才換來和餘郎的親事。」
三言兩語裡不知包含了多少掙扎和心酸。
顧見驪和龍瑜君並非整日膩在一起的閨中密友, 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分外微妙。有些人即使相處不多亦十分合得來。
顧見驪沉默了一會兒, 才說:「不入宮也好。後宮女子大多如履薄冰福順淺薄。」
「你如今可好?聽聞你仍留在廣平伯府,著實令我驚訝不小。」
顧見驪隨手摘了一支花,扯著花瓣一片片丟進湖水裡, 說:「早晚是要回家的。只不過如今姬五爺身體病弱,現在離開頗有些不道義。」
龍瑜君笑了:「我還以為幾個月相處,你和姬五爺相處出了感情。」
顧見驪將最後一片花瓣丟進湖面,蹙了蹙眉, 說道:「別說是日日相處的人,就算是栽一盆花相處得久了也會有些感情。但卻不是你說的男女情愛。我倒是見了些旁人的情愛, 不過是傷人半生的東西罷了。我不願意被情愛這種東西擾著,行事端正不愧於心就好。」
顧見驪頓了頓,接著說:「我倒是要多嘴勸姐姐兩句,你若是不愛聽, 我說過你就忘記。你是如何說通家裡嫁到餘家我不曉得,可餘家定然是曉得的。你付出得多了餘家別的人未必感動興許會生出別的輕視心思。而若婚後產生了爭執,你難免因犧牲太多而更覺委屈。再言,女子在夫家地位如何並非全然靠所嫁之人和自己的本事,更仰仗娘家。隨著父親起落,我在廣平伯府的待遇便是全然不同。姐姐的選擇難免讓家人不喜,事已至此,餘下三個月姐姐在家裡要努力盡孝才好。」
龍瑜君聽著臉上的笑慢慢淡了。這段時間有些擔心梗在她心上,卻又攏不明白,如今被顧見驪說出來,頓時有些豁然開朗。她與顧見驪主動說起何嘗不是為了尋求意見。龍瑜君一直知道比她小了兩歲的顧見驪總是分外理智冷靜的。
顧見驪看了一眼龍瑜君的臉色,彎唇甜美笑起來,溫聲說:「我只是說了些最差的結果,你可別全信了。你知道的,我經歷了些事情,見了些世態炎涼,想事情難免多想。我的瑜君自然是會順遂如意的!」
顧見驪倒了兩杯果子酒,遞給龍瑜君一盞。龍瑜君這才重新笑起來,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兩個人的話題很快轉開,談起今夏流行衣裳和首飾。
龍瑜君偏過頭望著顧見驪,頗有些感慨。這世間堅強聰慧的人不少,可她最欣賞的卻是顧見驪曆了難後仍然保持的美善。
「陛下在那邊。」紅櫻忽然說。
顧見驪望過去,看見一身玄黃龍袍的姬嵐經過不遠處的薔薇園,身後跟了些隨從。他經過之處,賓客紛紛行禮。姬嵐臉上掛著儒雅溫潤的淺笑,顯得十分平易近人。
姬嵐忽然低下頭看自己的鞋。
姬玄恪從候在一側的人群中走出來,蹲在姬嵐面前給他擦鞋。
顧見驪驚訝地檀口微張。那蹲著的身影有些陌生了。
姬玄恪起身,姬嵐和他說了兩句話,姬玄恪行禮恭送著姬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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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玄恪剛要離開,忽然皺眉,鬼使神差地轉過身去,目光隨意掃過漣漪輕晃的湖面,落在畫舫上,他只來得及看見一抹藍色的裙角。
「看錯了?」姬玄恪攏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看錯了也好,他並不希望顧見驪看見這樣卑微諂媚的他。
顧見驪立在柱後,衝龍瑜君嫣然一笑:「我得走了,下次再與你好好聊。」
「去吧。我也得去看看我幾個妹妹。」
龍瑜君話音剛落,她的表弟林少棠上了畫舫。林少棠今年十六,一直生活在南方,最近剛來永安城。
林少棠穿一身青色的對襟長袍,唇紅齒白,明亮的杏眼裡噙著明亮星子。聲音清脆,一股子少年氣。說話的時候眉眼嘴角都帶著笑,嘴角陷出一對小酒窩。
「表姐,我剛剛在文竹林見到好些仙女姐姐。還見到了你曾與我說過的安京雙驪中的大驪,那真的是……」
林少棠腳步頓住,怔怔望著顧見驪好半天,訥訥道:「這位想必就是小驪……」
顧見驪莞爾。
「少棠!」龍瑜君瞪了他一眼。
林少棠回過神來,急忙衝顧見驪彎腰長揖,道:「小生林棠,淮湘人,前些日子剛剛入京以備秋闈。驚見仙顏,言語唐突,萬望莫怪!」
他又抬起頭看向顧見驪的臉,崇然道:「百聞不如一見……」
顧見驪略屈膝回了一禮。
龍瑜君無奈地說:「見驪,你可別笑話。」
顧見驪搖搖頭,笑著說:「我真的得過去了。」
龍瑜君點頭,立在畫舫前目送顧見驪離開。她一回頭,瞥見林少棠直勾勾地望著顧見驪的背影。龍瑜君氣笑了,道:「她可已經嫁人了。」
「哦……」林少棠有些惋惜,可是望著顧見驪的目光不曾挪開。
龍瑜君皺眉,再次提醒:「少棠,她已經嫁人了,不該有的心思收回去。」
林少棠驚訝地看向龍瑜君,不大高興地說:「表姐,你這話說的不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生得這樣美,我這樣的凡夫俗子自然是要被她吸引了去。這又不代表我要生出些混帳事來。你這是玷辱了我對美人的崇拜嚮往之情!」
龍瑜君在心裡默默罵了一句「書呆子」,不過嘴上說的卻是:「是,是我不懂了。」
林少棠又皺起眉,追上龍瑜君:「表姐,我今日這身長衫可妥當?我剛剛可有驚了美人?不妙不妙,還是唐突了,她定然是厭煩了……」
龍瑜君歎氣,無奈道:「你就別瞎想了。下了這畫舫,她早把你忘了個一乾二淨,不稀罕厭煩你。你以為安京雙驪的名號是白叫的?向她示好的公子哥兒數不勝數,比你更直白的也不是沒有,寫詩作畫,甚至是下跪唱曲兒都被京中的紈絝公子哥兒玩遍了。」
「真的?你們永安人都這樣……」林少棠陷入震驚中。
顧見驪尋到姬無鏡的時候,他已不在涼亭裡,而是進了石林。石林建得彎彎洞洞,從一個洞鑽進去,能走出十幾種路線出來,裡面的設計也不同,有些地方雖不見光源卻一片明亮,有些地方卻漆黑一片。
顧見驪問了旁人,都說姬無鏡鑽進石林裡去了。
顧見驪沒有貿然進去,在洞外輕聲喊:「五爺,你可在裡面?」
直到傳來了姬無鏡懨懨的聲音,顧見驪才走進去。她一邊喊著姬無鏡,一邊往裡面走,走得磕磕絆絆,走了好些時候,隻陸續聽見姬無鏡的聲音,始終沒找到他的人。她不想再找了,生氣說:「你自己留在這裡好了!」
她剛一轉身,就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顧見驪嚇了一跳,差點叫出來,幸好她聞到了熟悉的藥味兒。
姬無鏡伸手扶了她一把。
顧見驪瞪他:「藏在這裡做什麼?」
姬無鏡不耐煩地說:「安靜。」
顧見驪她忽然明白姬無鏡定然是不喜歡這種玩樂宴會的。下次還是不要帶著他來比較好。
「五爺,你可有遇見什麼熟人?聊聊天啊什麼的。」
姬無鏡嗤笑:「顧見驪,你是不是蠢啊。誰敢和一個殺人魔頭聊天?」
顧見驪微怔,她沉默了一會兒,主動去拉姬無鏡的手,笑著說:「那咱們不去理他們。你是不是沒有來過行宮?」
「來過。」姬無鏡隨意道。
「那定然是沒有好好遊玩過的。我帶你去看行宮裡好看的景兒。」
姬無鏡本覺得無趣不想去,可是望著顧見驪含笑的眼睛,頓了頓,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勉為其難地由著顧見驪拉著走出石林。剛一出去,耀目的陽光灑下來,有些刺眼。顧見驪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姬無鏡看了她一眼。
顧見驪和姬無鏡沿著石階走進另一側的花殿。花殿內擺放著各種名卉,都是由宮人悉心養了許久,今日擺上來要評選的。
顧見驪蹲下來,瞧著一株芍藥,微微仰起頭望向立在她身側的姬無鏡,說:「它開得可真好。」
「竟然又見到你了!」林少棠快步走上前來。
顧見驪怔了一下,才隱約想起他是誰。顧見驪微微的發怔,讓林少棠的眸子一瞬間黯然下來。他想起表姐說的話——「你就別瞎想了。下了這畫舫,她早把你忘了個一乾二淨,不稀罕厭煩你。」
顧見驪起身,見了禮,微笑地溫聲細語:「林公子,你沒和瑜君在一處?」
林少棠秀氣的眼睛立刻重新亮了起來,露出一對小虎牙笑著說:「表姐去尋旁人騎馬去了。我來這處賞花,沒想到又遇見了你……」
他那雙像噙著星子的璀眸目不轉睛地望著顧見驪,一息也捨不得離開。
顧見驪含笑頷首,便轉了身,重新望向剛剛那盆芍藥。她自然地將手搭在姬無鏡的小臂,問:「我們在院子裡的花圃栽些芍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