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村落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山腳下慢慢騰起白霧,將整個村落籠罩住。
房間裏點着幾盞昏黃的燈,溼氣一點點滲進屋內,泥土的氣息在屋子裏蔓延開,房屋雖簡陋可也隔絕了大部分的外界風雨。
念汐和裴鶴靜靜依偎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黑沉沉的天色,二人都沒有說話,卻都無比珍惜此刻的溫馨。
今日,他們誰都沒有提明日的分別,就如從前在這裏一樣,一日三餐,閒話家常。
念汐做了自己拿手的飯菜,而裴鶴就在旁邊打下手,看着念汐低頭忙碌,有那麼一瞬間,裴鶴竟覺得他們如同平常的新婚夫妻,充滿甜蜜與柔情。
其實任何時候,只要念汐在他的身邊,他的心裏都只有明亮和柔軟。
他側頭看了看,不知何時念汐已經沉睡,她靠在他的肩上,長長的睫毛下一片陰翳,鬢邊的幾縷發隨着面龐的弧度隨意落在頰邊,那樣沉靜又美好。
與她在一起的這兩年,如一場美夢。
此刻,夢境將醒,除了不捨,更多的是沉痛。
幾乎是一瞬間,裴鶴就紅了眼,他下意識的別過頭不想讓念汐看到他的情緒,可下一秒,他又在心底嘲笑自己,面對分別時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女子來的勇敢。
雨勢在漸漸變大,而念汐的呼吸聲逐漸平穩,裴鶴知道自己應該將她抱到牀榻上休息,應該讓她睡的舒服一些。
可……一向溫柔體貼的裴鶴,此刻只想放縱自己的私心,他想這樣被她依靠着,哪怕是最後一次。
天將明時,雨停駐霧散去。
裴鶴將念汐放到牀榻上,靜靜的看着她的睡顏,他小心翼翼的低下頭親吻着她的額頭,
門外已經傳來了敲門聲,他恍若未聞,輕輕的將念汐的手握在掌心中,眼中瀰漫不捨。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再次傳來,
他終於站起身,擡手拂去眼角溼意,沒敢再停留,快步而匆忙的走出了院子。
院外已經站滿了等候他的暗衛,他回頭看了一眼隱匿在清晨霜霧中的小院。
這裏將會是他此生最懷念的地方,因爲東樾有他心愛的女子。
他暗暗發誓,若有一日登得大寶,此生,爲了子民,爲了阿念,他不會對東樾發動戰爭。
他希望她一切都好。
終有一日,他會盡他所能,再次與她相見。
——
隨着暗衛擁簇着裴鶴離開,念汐也慢慢睜開了眼睛,她慢慢坐起身依靠在牀架上,杏眸一瞬間傾瀉落寞。
原來,在分別面前,她也不是那麼勇敢,只能用裝睡來掩飾自己的不捨。
她就那樣靠在牀榻邊,直到顧清牧走進來。
顧清牧輕輕走到牀榻邊,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阿姐,我們回家吧。”
念汐點點頭,她想揚起一個笑容,卻發覺自己無法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最終她還是問道,“是裴鶴讓你來的?”
顧清牧點點頭,將一塊玉質的牌子遞過去。
“這是他讓我交給阿姐的,他說,有了這塊玉牌,阿姐可以隨意出入西疆,沒有人會攔着你。”
“或許,他還是希望你能和他走的。”
那塊玉牌通體瑩白,觸手溫潤,像極了裴鶴手心的溫度,握在手裏,就像感受着他殘留下的體溫。
她將玉牌收好,然後搖了搖頭,溫柔而堅定的同顧清牧說,
“他有他的戰場,而我有自己的選擇,相伴一程已是幸運,剩下的……不必強求。”
除非,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可那都藏在未來的迷霧裏,她不想去想,一切自有天意。
____
半年後,
念玖堂生意如故,念汐又新招了一個女學徒,如今藥鋪的生意已經不需要她操心太多,除了每月末算算賬本,餘下的時間都在陪着家人。
前幾日,宋府傳來消息長公主已經有了身孕,念汐高興不已,慌忙帶着禮物去了宋府。
齊玉卿被一羣下人擁簇着,看見念汐想看到了救星。
她把下人們攆出去,房間裏終於清靜了些,她拉着念汐一個勁的訴苦。
“懷夕,你再不來,我都要被宋羨安安排的婆子們煩死了,這纔剛有身孕,她們就整日給我補這個喫那個,你看我,身上都肥了一圈了。”
念汐笑呵呵的看着日漸豐腴的齊玉卿,
“宋大人心細如髮,如今又因江南貪污一事耽擱在那裏,一時回不來擔憂你而已。”
“你可不要給他說好話了,哪就那麼脆弱了,當年母后懷着皇兄和我的時候,還隨父皇親征呢,我齊玉卿的孩子,可不能軟弱了去。”
念汐將下人留下的燕窩端過來,笑盈盈的說,“長公主說的是,都怪宋大人多事,這燕窩窩餵你可好?長公主可否賞個臉?”
齊玉卿瞪了她一眼,倒是順從的將一碗燕窩慢慢喫下,她輕撫着小腹朝念汐看過去,
緊接着“呀”了一聲,臉色當即不太好看,關切的問,
“我怎麼覺着你這臉色越來越差呢?這幾日鋪子裏太忙了?”
念汐輕撫了下臉頰,原本粉紅的面此刻隱隱透着青白,其實這些時日以來她已經儘量不讓自己太過忙碌,距離墨太醫的五年之說已經超過一年了,這期間她也曾僥倖過,或許那蝕心之毒已經在體內消亡,
然而,近些時日夜夜難眠又夜半盜汗,讓她越來越力不從心,每每從詭譎的夢境中驚醒,她都不得不逼自己面對那個可怕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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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日益衰老的父親。
她不肯說,齊玉卿卻什麼都知道,“謝淮聿不是尋了很多藥方,難不成你沒有按時吃藥?”
念汐搖搖頭,
自從裴鶴走後,謝淮聿幾乎成了念玖堂的常客,甚至,他還經常去家裏和顧德忠下棋長談,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甚至,在得知念汐不肯好好喝藥的情況下,將藥熬好親自送到永濟巷叮囑她,這半年來風雨無阻,最爲奇怪的,是他再沒說過重續前緣的話,倒是讓念汐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