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不堪回首
江雲熙也越來越適應這份充實而溫柔的陪伴。
她爲孩子們挑選顏色、剪紙、縫紉、綴珠子,有時夜深了,依舊在燈下爲第二天的課堂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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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她彷彿又成了那個讀書時最快樂的自己—
只爲喜歡的事情忙碌,不爲誰,也不爲了被誰認可。
療養院的其他病人也開始主動與她打招呼。
她不再是那個沉默得彷彿藏着劇本悲劇的女人,而是一位溫柔、有力量的手工老師。
柳薇薇有一天來看她時,看到她正低頭和孩子們縫製布藝書籤,一邊還哼着小調,頓時站在門外紅了眼眶。
“雲熙!”
她走過去。
“你現在,好像真的在慢慢活過來了!”
江雲熙擡頭看她,笑了笑,眼裏沒了尖銳和悲愴,只是靜靜點了點頭。
“嗯,還在學!”
“學什麼?”
“學着,好好地活!”
……
京北的秋意漸濃,金黃的銀杏葉從高樓林立的街區飄落,落在顧家的庭院裏,鋪滿石板路。
夏知薇踩着高跟鞋走進客廳,外套脫下,隨手搭在沙發背上。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精緻,酒紅色的裙襬在腳踝處收緊,勾勒出完美身形。
臉上化着精緻的妝容,嘴脣豔紅,彷彿剛從舞會上回來。
客廳裏卻異常安靜。
顧承硯坐在沙發上,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手裏握着半杯未飲盡的威士忌。
他的眼神落在桌上的一臺平板上,屏幕還停留在一個新聞頁面:舊金山某知名療養院開設手工藝術課,圖中一個身穿淺色毛衣的女子,正帶着幾個孩子做手工。
她的側臉隱約可見。
夏知薇走近,看清畫面,心裏頓時一凜,笑容險些撐不住。
“怎麼又看這些?”
她聲音柔和。
“你不是說她已經和你沒關係了嗎?”
顧承硯緩緩移開目光,擡頭望向她。
“她……在那邊過得還不錯!”
他頓了頓,喉結輕輕一動。
“其實也挺好的。
她本來就不適合這些喧囂和爭鬥的生活!”
夏知薇坐到他身邊,順勢倚進他懷裏。
“她不適合,你也不適合!”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撒嬌般開口。
“你現在身邊是我,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不會跟你吵,也不會逼你做任何選擇。
我只想陪你,照顧你,成全你!”
“就像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顧承硯沒說話,只是盯着那塊黑了屏的平板,神情微沉。
這段時間以來,他越來越常做夢。
夢裏是江雲熙的背影,她站在長滿白茫茫梔子花的庭院裏,背對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他追不上,她也不回頭。
有時候她夢裏哭,有時候笑。
可無論什麼模樣,醒來後心口都像被硬生生挖了一塊。
他知道,自己曾經錯得太徹底。
他以爲感情可以兩全,以爲只要安排得好,所有人都能滿意。
可現實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江雲熙,真的走了。
不是離開這棟房子,不是離開他的生活,而是,徹底地,把心從他身上撤走了。
“承硯?”
夏知薇察覺他心不在焉,低聲喚他。
他回過神,勉強擠出一絲笑。
“我沒事!”
“工作上的事情煩嗎?”
她溫聲安撫。
“慧眼最近的股票在回升,我們的新品也快研發完了,你不用太操心!”
他點點頭,又沉默了片刻纔開口。
“那天……你說的話,我記得!”
“什麼話?”
“你說,如果她願意回來,你可以讓出這個位置!”
“我現在想想,那時候你真是太善良了!”
“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一步,不容易!”
夏知薇聽得一愣,隨即低頭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複雜。
“可我現在,不想讓她回來了!”
她輕聲道。
“不管她在國外過得好不好,我們的生活都已經開始了,不是嗎?”
“你不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嗎?”
“我不貪心,不逼你,我只是想和你平靜地過完這一生!”
顧承硯緩緩閉上眼,靠在沙發背上,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平靜地”度過這一生。
因爲他曾經親手推開過那個真正屬於他的港灣,而現在的他,連站在那門前的資格都失去了。
江雲熙不在了。
但他總覺得,她的影子,仍舊在這座房子裏,隨時可能在下一個夜晚,出現在他無法逃避的夢裏。
而夏知薇靠着他的肩,嘴角揚着,笑容安靜,卻透着一絲僵硬。
她知道,他忘不了她。
但她也知道,他已經沒法回頭了。
江雲熙越走越遠。
她只需要穩穩地佔住他身邊的位置,不讓那段回憶,有朝一日重新奪回他。
即便那段回憶,曾那麼鮮活,那麼刺骨。
療養院的風輕輕吹過,每天午後,陽光從落地窗透進來,將整間活動室照得溫暖而寧靜。
孩子們坐成一圈,桌上攤滿了手工材料,有的在編織毛線球,有的在做彩紙風鈴,有的低着頭認真給木偶上色。
江雲熙坐在窗邊,膝上攤着幾張卡紙和一把剪刀,專心地剪着花邊。
她穿着一件淺駝色毛衣,髮梢簡單束起,眉目安靜,脣邊掛着一抹淡淡的笑。
一羣孩子圍在她身邊吵吵嚷嚷,聲音嘰嘰喳喳地在空氣中跳躍。
“老師老師,我的貓咪歪了一邊!”
“老師,我的綵帶打結了!”
她耐心地一一看過去,彎腰幫那個小男孩重新縫好歪掉的貓耳朵,又把另一個小姑娘的打結綵帶拆開,重新繞了一遍,動作熟練溫柔。
“好了,現在是不是好看多了?”
她笑着問。
孩子們的眼睛亮亮的,齊聲歡呼。
“江老師最棒!”
江雲熙看着他們,眼裏浮上一層柔光。
她已經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每天清晨醒來不是被噩夢驚擾,而是被窗外輕輕的鳥鳴喚醒;吃藥、治療、散步、手工,一天的節奏雖然簡單,卻穩穩地填滿了她的時間。
她不再害怕夜晚的到來,也不再抗拒一個人安靜的時候。
過去那些紛亂破碎的畫面還會偶爾襲來,但她學會了和它們和平相處。
過去的日子不能抹去,但她不再用疼痛的方式去紀念。
這天午後,她一個人坐在小花園的長椅上,身旁是一筐準備明天課堂要用的手工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