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心燈未熄
夏知薇知道,這種體貼背後,是一種隔絕。
他像是一面鏡子,映着她想看的模樣,卻始終冷冰冰、不帶溫度。
他偶爾夜裏會獨自開車去郊外。
不是爲了散心,只是他想找一個沒有回憶的地方,坐一會兒。
他不喜歡在市區。
市區裏每一個角落都藏着江雲熙的痕跡—某家常去的餐廳,某條曾一起散步的街,甚至連一個紅綠燈的路口,都會讓他想起她低頭繫鞋帶時的模樣。
他以爲時間會稀釋掉這些記憶,可事實上,它們並未變淡,反而因爲重複而愈發深刻。
有時他一個人坐在車裏,耳邊放着曾經她最喜歡的音樂,歌詞明亮溫暖,他卻彷彿聽到她在副駕駛的位置跟着哼唱,那時候她總喜歡唱錯一句詞,然後笑着看他。
“是不是唱跑調了?”
他那時候會皺眉,嫌她五音不全,現在卻連那跑調的聲音都無比想念。
他不是沒有愧疚。
他甚至願意彌補,只是已經沒有機會。
江雲熙離開時沒有吵鬧、沒有責問,她像一個看清了棋局的對手,安安靜靜地將棋子放下,然後轉身離開。
她甚至沒有再給他一次爭辯的機會。
顧承硯以爲,她哪怕狠心,也會回頭看他一眼。
可她沒有。
她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抽離了。
他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有人陪了。
他不敢問,也不能問。
因爲無論答案是什麼,都不屬於他了。
他走到書房,推開那扇窗,窗外雨聲正緊。
他忽然記起她以前最怕打雷。
有一次夜裏雷聲大作,她蜷在牀頭一動不動,明明已經結婚半年,卻仍然像個小女孩一樣怕到發抖。
他起身抱住她,她一言不發,只是將臉埋在他胸口,手指扣緊他的睡衣。
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保護欲。
可他終究沒能保護好她。
他關上窗,轉身坐回沙發,雙手垂在膝頭,背脊微微彎着,像一個失了魂的人。
而江雲熙在千里之外的療養院,正坐在手工教室裏,陪孩子們縫最後一個布偶。
她穿着一件淺米色毛衣,袖口挽到手肘,針線在她手中游走,靈巧而有序。
孩子們圍着她,七嘴八舌地討論顏色和眼睛的位置。
“江老師,這只小狗是送給你的嗎?”
“不是哦,是給你媽媽的!”
她笑着說。
“但如果你想,我明天可以多做一只!”
“那我要藍色的耳朵,紅色的尾巴,好不好?”
“當然好!”
她低頭繼續縫合布偶的背部,脣角含着笑,眼中卻不自覺泛起一層淺淺的霧。
她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簡單,真實,不需要誰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也不需要誰的感情來支撐。
她曾經愛過,疼過,恨過,最後放下。
那是一場與自己和解的過程,而她,已經走過來了。
夜色漸濃,療養院的孩子們一個個被護士帶回病房休息,走廊恢復了往常的寂靜。
江雲熙收拾好今天手工課的材料,把未完成的布偶一個個裝進小竹籃,順手將桌上的畫筆收拾整齊。
她的動作不快,卻極有條理,每一個角落都細緻處理得體,就像她對生活的態度—安靜,不慌不忙,不再追逐任何虛妄的承諾。
她輕輕拉上教室的門,沿着走廊慢慢朝陽臺走去。
晚風帶着一絲涼意,吹亂了她額前的發。
她站在欄杆邊,望着遠方山影重疊的黑暗,指尖緩緩摩挲着手心裏握着的一枚小鈕釦,那是一個孩子今天做布偶時遺落的。
一個不起眼的鈕釦,在她手裏卻被她緊緊握着,像握住了那段屬於自己的時光。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顧承硯了。
但每當夜風襲來,心口仍會有一點點隱隱的刺痛。
那不是恨,也不是遺憾,而是一種像老傷口一樣的記憶,總會在特定的時刻悄然泛起。
唐浩傑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他從樓梯轉角走來,身上披着一件灰色風衣,手裏拿着一杯剛泡好的檸檬水。
“風大!”
他遞給她。
“喝點熱的!”
江雲熙轉頭接過。
“謝謝!”
“你剛纔又在發呆!”
她輕笑一聲。
“太安靜了,就容易胡思亂想!”
“想起他了?”
他問得輕,沒有任何試探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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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了點頭,沒有迴避。
“只是一些細節。
我有時候會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給我買手機的那天,我挑了很久沒選,他笑着說‘你選不出來的就買最新的,省得回頭又後悔’!”
“那時候的他很驕傲,也很自信,總覺得什麼事情都能解決。
可我卻因爲他一句不經意的話,開心了整整一週!”
“也許是我自己太容易被打動!”
唐浩傑沒有接話,只是陪她一起看着黑夜沉沉地覆蓋山谷,一切靜默無聲。
許久後,她突然低聲道。
“你有沒有發現,有些人是不會真的陪你一輩子的?他們只是你人生某段時間裏最亮的光,照亮你,溫暖你,然後就走了!”
唐浩傑點頭。
“我知道!”
“我以前不懂,總覺得一旦擁有了,就會永遠擁有。
可後來我才知道,再深的愛,也可能輸給一個轉身!”
“我不是沒痛過!”
她看着自己握着杯子的指節泛白。
“我也曾想過再低一次頭,再原諒一次,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我已經給過太多次了!”
“有些錯,不能原諒的!”
唐浩傑看着她,那一刻,他沒去觸碰她肩頭,只是緩緩地問。
“那現在,你還願意相信愛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仰起頭,看向頭頂那片稀疏的星空。
“我不知道!”
她誠實地說。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但我至少不再抗拒它!”
“我不想爲了防備再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那樣的話,顧承硯就真的帶走了我全部的能力。
可我不想這樣!”
“我想成爲我自己,不是誰的妻子,也不是誰的附屬!”
“只是江雲熙,一個能夠爲自己微笑,也能爲別人.流淚的人!”
唐浩傑低下頭,脣角浮現一抹淡淡的笑。
“你已經做到了!”
她沒再說話,只是輕輕啜了一口檸檬水。
夜風吹過她身側,她卻不再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