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白日舊夢
“你去哪了?”她輕聲問。
他脫下外套,沒有回答。
“你還是去了!”
她喃喃。
“你果然,還是放不下她!”
他終於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裏沒有愧疚,也沒有溫情。
“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夏知薇的臉色瞬間慘白,脣瓣輕輕顫了一下,低頭不語。
他沒有再看她,走進書房,把門關上。
他坐在桌前,盯着空白的桌面。
他忽然很想回到最初。
最初那個她笑着對他說。
“顧承硯,我畫了一幅畫,是我們二十五歲那年的模樣!”
他那時候問她。
“你畫我們幹什麼?”
她說。
“我想記住我們最好的樣子!”
他不明白,爲什麼那時她就知道—他們終有一天,會只剩回憶。
而他,現在,才終於開始學會,什麼叫—錯過。
江雲熙最近迷上了種植。
她在後院用舊木箱拼出一個簡單的花牀,親自翻土、撒種,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會去看看那些還未破土的種子,有時候只是一粒米大的綠點,也能讓她彎腰許久。
她不急。
她喜歡這種慢慢來的事,像是一種等待,也像是另一種形式的痊癒。
唐浩傑坐在廊下看書,餘光掃過她在院子裏蹲下時微彎的背影,有一瞬間他幾乎忘了呼吸。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看過她這樣的身影多少次—從少年時起,她就喜歡這樣安靜地做一件事,不說話,不動怒,所有情緒都沉在眼底。
他曾無數次想,如果他能早一點走近她,是不是她的人生就會少受一點苦。
可人生從來沒有如果。
“你看它長得像不像你?”江雲熙忽然回過頭,笑着舉起一棵剛發芽的小苗,輕輕晃了晃。
“瘦瘦高高的,看着還挺倔強!”
唐浩傑也笑,放下書走過去。
“我不像它!”
“怎麼不像?”
“它不懂心疼!”
她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把小苗重新栽進花牀。
“我最近總夢見以前的事!”
她淡淡地說,聲音輕得像風。
“你夢見什麼了?”
“他出差回家那晚,明明說好要一起喫飯,可到深夜都沒回來,電話也不接。
後來我去公司樓下等他,一直等到凌晨兩點!”
“然後呢?”
“我看到他送夏知薇上車,替她扣安全帶!”
唐浩傑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將她肩上的一縷髮絲別回耳後。
她也沒繼續,只是盯着土壤中那株小小的綠葉,像是在看一段早已枯萎的記憶。
“我以爲我不會再難過了!”
“可我還是做了那個夢!”
“醒來後,我的手冰涼,一動也動不了!”
她說完,慢慢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唐浩傑把她拉到廊下坐下,遞給她一杯溫水。
她接過來,小口地喝,指尖一寸一寸恢復溫度。
他看着她眼角那淡淡的青色,終究沒問她昨晚睡了多久。
她的夢太多,太重,哪怕她已經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如水,可在夜裏,她依舊會在夢中握緊拳頭,整夜不安。
他不是沒想過要告訴她,顧承硯最近就在附近。
可他知道她不想知道。
她的冷靜並不是因爲不在意,而是太在意之後,只剩下拒絕。
而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安靜地過日子。
安靜地,不再愛他。
京北的夜色總是薄得透不過氣。
顧承硯靠在陽臺門邊,手裏握着一杯已經涼透的酒。
他沒喝,只是盯着杯中折射的燈光出神。
他已經五天沒有聯繫江雲熙了。
也不是沒想過要找她。
可他知道,他現在說什麼她都不會信。
她太聰明瞭,聰明到他只要說一句話,她就能聽出那話背後的遲疑、愧疚,甚至是自我感動。
他不敢再靠近。
他害怕自己剛靠近一步,就會被她清清楚楚地推開。
他忽然想起他們曾經去京都旅行的那個夜晚。
那天她穿着和服,在河邊喂鴿子,髮梢被風吹得微亂。
他站在不遠處拍照,她回頭看他一眼,眼睛裏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拍醜了我,我就再也不讓你碰相機!”
他說。
“你怎麼會醜!”
那時候她的眼神清澈又篤定,像是在認真過日子,也像是真的相信未來。
他記得那晚她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他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雲熙,我們以後每年都來這裏一次!”
可他們只去了一次。
後來,再也沒有。
他不是不想兌現那些承諾,只是後來他太忙,太累,太貪心。
他總以爲,只要江雲熙在,他什麼時候回頭她都會在原地。
可她這次沒有等。
她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帶走了她所有的溫柔,也帶走了他的整顆心。
夜很靜。
江雲熙趴在書桌前,一邊翻着舊筆記本,一邊寫着新圖稿。
窗外雨又落下來,點點滴滴打在玻璃上,像是有人輕輕敲門。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個夜晚。
那晚也是下雨,顧承硯出差,她一個人窩在客廳看了一整晚的電影,後來雨太大,她睡不着,發了條信息給他。
他說。
“剛開完會,馬上打給你!”
可她等了三個小時,電話也沒響起。
她在沙發上睡着了,手機握在手裏,電量也耗盡了。
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那天是她生日。
顧承硯第二天下午纔回家,帶着一束花和一個高價包包。
她笑着接過,說。
“我還以爲你忘了!”
他說。
“怎麼可能!”
可她心裏卻空了一塊。
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有爲自己生日買過蛋糕。
她不是不愛了。
她只是學會了,不再期待。
唐浩傑走進來時,她正坐在桌前削鉛筆,光影打在她側臉上,剪出清晰的輪廓。
他把暖氣調高了一些,又把剛剛煮好的銀耳羹端過來,放在她手邊。
“喝點吧!”
她輕輕一笑。
“你要是再這麼慣我,我以後出門都不會照顧自己了!”
“那正好!”
他語氣溫淡。
“我可以一直在!”
她沒說話,只是舀了一口銀耳羹,放進嘴裏,嚥下時眼裏浮起一點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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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問。
“浩傑,我是不是變得很不像以前了?”
“哪裏不像?”
“我不笑了,也不鬧了,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了!”
唐浩傑看着她的眼睛,語氣比風還輕。
“你不是不在意,是你學會了藏!”